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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真相何必隐瞒

波波尔等人走进了大帐。

只见阿斯克坐在大帐中央,一身鲜艳的大红色衣袍,正在声色俱厉地训斥着前几日随着山叔一起来的几个卡拉克穆尔兵将。只见他此时声色俱厉,丝毫没有一点留情的意思。

格查尔的脸色微微有一些苍白,她用力地咬着嘴唇,以至于嘴唇都变得有些透明了,但是却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开口。

阿斯克的注意力似乎仍然集中在眼前的几个兵将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格查尔等人已经过来,没有一点转过头来说话的意思,依旧大声地说着。

终于,格查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向上两步,脸上显现出了淡雅的笑容,看着阿斯克道:“表哥,小妹来了。”

阿斯克这才把脸转过来,不过显然怒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以至于此时他的脸仍然愤怒地扭曲着,向着格查尔继续大声叫道:“龙翠,也该好好说说你了!你怎么刚刚有了些兵将,便被瓜尔达多打得落花流水,就剩下这么几个人?岂不是把我卡拉克穆尔人的脸面都丢光了吗?”

他的言语,此时在大帐中,像是烟雾一般弥漫开来,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让人几乎呼吸不过来。

格查尔却依旧没有愤怒,而是继续平静地对阿斯克道:“小妹第一次领兵,统帅无方,还请表哥责罚。”

阿斯克的脸上愤怒之色依然不减,道:“还好你没被契伦巴伦老贼又抓了去,剥光衣服扔到老贼的床上去,否则我卡拉克穆尔的脸还当真被你给丢光了!”

格查尔的眼神中一丝痛楚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静,似乎说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只是一个和自己并不相干的人:“表哥言重了。”

阿斯克点了点头道:“你既然没有本事带兵,那就把你的部队全部都改编到我的旗下吧,这些散兵游勇,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情。就让他们在我的部队手下搞搞运输什么的,也好好学学怎么打仗!”

格查尔身后的几个将领脸上都纷纷露出愤怒的神色,波波尔也悄悄拉了拉格查尔的衣角,另外一只手悄然摸向了莎拉维尔,若是格查尔此时和阿斯克翻脸,波波尔等人恐怕立刻变要冲上前去,把阿斯克碎尸万段了。

但是阿斯克此时却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半分威胁,白皙如玉的脸庞上那一双骄傲的眸子扫视着帐内,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的了他一般,他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格查尔的脸上。

只听格查尔轻笑着道:“表哥说的是,小妹正好受了一点小伤,这几天需要养伤。表哥若是愿意替小妹统领部队,那小妹谢谢表哥还来不及呢。”

阿斯克哦了一声,看来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目光忽然一扫,转到了波波尔身上,随口问格查尔道:“龙翠,这个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格查尔的脸色忽然一白,不过随即敛容答道:“表哥,这是波波尔,是我从小带大的。”然后,她很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他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得表哥生气了吗?”

阿斯克一笑道:“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他……”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停,波波尔看着他张开的嘴唇,一时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说出什么和上回一样的疯话来,但是阿斯克这回显然知道轻重,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道:“他这人挺好的。”

格查尔道:“他从小没有父母,若是冲撞了表哥,也还请表哥勿怪。表哥若是无事,小妹便先告辞了。”说着便向阿斯克整容施礼,便要退去。

阿斯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乎想要和波波尔说话,但是见波波尔一幅不热心的模样,终究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颓然叹道:“走吧,走吧。”

波波尔如获大赦,连忙拉住格查尔的手,向帐外如同逃跑一般快步走了出去。格查尔的步履虽然平稳,但是在不知不觉间也加快了些许,跟上了波波尔的脚步,两人一起走出。

露西早已经将格查尔等人的住宿安排妥当,引了格查尔一行到一间僻静处的帐篷去。露西走后,一旁的山叔此时环顾四周,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道:“公主,那阿斯克一上来就夺了你的兵权,不知他要做什么事情啊?”

格查尔眼神中一丝高傲之意露出,笑道:“那些士兵都是我们训练多年的,我们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背叛,何况现在?你尽管放心。”说着,伸手轻轻地拉住波波尔的手道:“波波,这些日子来,让你受苦了,以后,本宫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波波尔看着格查尔心中一阵感动,一时冲口而出道:“波波尔也愿意一辈子跟在姐姐身边,再也不离分。”

山叔见两人此时情意正浓,自己在这里显然碍事,便躬身施礼,然后退了出来,待退出来时,只见露西早已经站在了帐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在望着帐中,流露出一丝期盼。

他叹了一口气,心中只想着波波尔和格查尔二人,并没有把露西的反常放在心上,转过身自己走了。

帐内此时只剩下波波尔和格查尔两个人。波波尔听到脚步声远去,看来是所有人都已经走远了,便走到格查尔身边,伸手拉住她道:“姐姐,听说你受了伤,我一直很担心呢。”

格查尔一面伸手脱掉自己的厚重的盔甲,一面笑着安慰波波尔道:“波波,只不过是中了一箭罢了,你不必担心,不碍事的。”

波波尔见格查尔将一身银盔白甲都脱了下来,只穿着一身白色的衫子,身子显得轻盈许多,一时不由一笑。

只是,当他看到格查尔右肩上鼓起的一大块凸起,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走上前来,伸手摁住格查尔的右肩,低声道:“这么大的伤口,一定受伤不轻。让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受伤了?”

格查尔还要伸手阻挡,却被波波尔拦开,波波尔伸手轻轻将格查尔的袖子脱掉一边,露出一条白皙的手臂来,手臂白皙,并无一点瑕疵,好像是露出水面的一截白藕,风姿动人。

然后,波波尔伸手将格查尔肩膀上的绷带轻轻拉开了一个角,格查尔眉头微微一皱,显然是感觉有些痛楚。

波波尔低下头来,从绷带的缝隙处向里望去,只觉得触目惊心,低声道:“姐姐,这么重的伤,你还说没事。”

说着,他伸手轻轻将绷带解开,这时候伤口才完全露了出来,只见格查尔的肩膀此时已经完全肿了起来,伤口处的鲜血仍然在向外一点一点渗着,再离得近时,还能看见一截箭头还留在肉里,看来当时拔箭的时候时间匆忙。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拖着伤口,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

波波尔鼻子一酸,看着格查尔道:“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们随军没有大夫吗?怎么不好好处理一下?”

格查尔看着波波尔,一时感动,低声道:“波波,你……这样关心我……我心里好欢喜……”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拉着波波尔的手道:“波波,我虽然是女儿之身,但是我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卡拉克穆尔皇室的鲜血,当年卡拉克穆尔历代先祖不畏艰辛,这才开创了卡拉克穆尔江山。你记住,卡拉克穆尔的儿女,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波波尔伸手拭去泪水,忍着痛点了点头。

只听格查尔又道:“敌人攻的紧,大夫早就都被冲散了,再加上军中没有女子,大多是男人,我总不能让他们碰我的身子吧?”说到这里,伸手拉过波波尔,道:“波波,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来帮我把那截箭取出来,然后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波波尔看着格查尔坚毅的眼神,不由心中一动,心想:不知世上有几个人还能像姐姐这样坚强?当即上前撕下衣襟,伸手找到那一根插在格查尔肩头的箭头,小声道:“姐姐,我动手了。”

格查尔点了点头道:“你动手吧,我不怕痛的。”

波波尔一咬牙,伸手用力把那根箭拔了出来,箭头看上去不长,但是毕竟锋利,扎入肌肤,这好几日来,已经将格查尔肩头的皮肉都刮破了。此时又骤然拔出,连动血脉,登时血流如注。

波波尔急忙伸手拿过绷带,给格查尔止血,他伸手用力摁压片刻,这才把血止住了,然后再用绷带把格查尔的肩头重新裹好,道:“好了。”

格查尔始终没有吭一声,但是波波尔从流了一地的血便可以感受得到,她此刻所忍受的痛苦,绝非是普通的疼痛,一时怜惜,低声道:“姐姐,现在还疼吗?”

格查尔一面伸手穿上袖子,一面看着远方道:“血肉连心,自然疼得很,不过这疼痛不能白疼,我迟早要让契伦巴伦老贼也得到同样的报应才是。”她说到这里,原本平淡的声音又开始有几分咬牙切齿起来。

波波尔的心,忽然一寒:她不能放过契伦巴伦,那契伦巴伦的儿子呢?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不敢再想下去了。

倒是格查尔似乎发现了波波尔的异常,看着波波尔道:“波波,你不必为我担心了。这伤口,毕竟只是外伤,过一阵子就好了的。”

波波尔不答,只是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波波尔整日与格查尔在帐中说话,两人偶尔走到帐外,随意观赏风景,谈着些无关的话,波波尔只感觉这美丽的时光,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大概就是他所希望的结局吧?格查尔没有了兵权,只是一个赋闲的贵族,整日和他在一起,说一些风花雪月的无关言语,再不去管这纷乱的天下……

但是,格查尔呢?她也喜欢这样的日子吗?弹琴赋诗,品茶舞剑,就像是山中度过的那许许多多的日日夜夜一样?

只是,她终究是公主殿下,要有她必须做的事情。

而波波尔,也就情愿这样如人偶一般,陪在她的身边吗?

算了,不去计较了吧。至少他们在这一刻,还都幸福地在一起,比起昔日的相隔千里,这就足够了。

可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会被人打搅。这一天,波波尔与格查尔两人正坐在帐外谈天时,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人快步走来,身材高大,眉目清秀,正是百胜侯阿斯克。

波波尔心头一惊,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格查尔显得镇静地多,上前施礼道:“龙翠见过表哥。”

阿斯克看了格查尔一眼,冷然道:“龙翠,你怎么这么不长进?前几日刚刚打了大败仗,怎么现在又开始风花雪月起来?我卡拉克穆尔皇家的脸当真被你给丢尽了!”

波波尔大为恼火,腾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地等着阿斯克。

格查尔淡然一笑,毫不介意阿斯克的无礼,说道:“表哥时刻挂念兴复大业,小妹敬仰不已。”

阿斯克不理格查尔,只是继续对波波尔道:“波波尔,你是对我不满吗?”

波波尔不敢去看他直直地看向自己的目光,低下头答道:“波波尔不敢。”

阿斯克伸手拉住波波尔道:“你跟我来。”说着拉着波波尔的手,便向一边走去。

格查尔苦笑了一声,在她眼里,此时阿斯克的表现,真的像是一个吃了醋的小男孩一般。

有这样的情敌,当真是一个很难办的事情。若是此时缠着波波尔的是一个女子,便是这女子再优秀百倍,格查尔也自然有办法拉回波波尔,或者索性任由波波尔过去,但是现在缠着波波尔的是一个男子,这就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了。

谁能料到,格查尔居然会有这样一个情敌?

格查尔又是苦笑一声,然后转过头去。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少女快步跑了过来,看见格查尔,便随口问道:“这位姑娘,你看到百胜侯了没有?”

格查尔转过头来,只见这女子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极为灵动,一脸天真的模样,一时心中觉得喜欢,便随口答道:“百胜侯在那边,正在和波波尔公子说话。”

那女子眼神中忽然划过一丝黯然之色,愣了一愣,然后还是飞快地向格查尔指给她的方向跑了过去。

过了片刻,便只见阿斯克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指着格查尔道:“龙翠,刚才那个女子可是你让她过来的?”

格查尔点了点头,道:“是啊。她向我打听你的去处,我便告诉她了。”

阿斯克怒声道:“谁让你胡乱把我的位置告诉她的?这女子一来,便把什么事情都搅乱了!”说罢他还觉得不解气,又狠狠地挥了挥手,指着格查尔道:“以后,再也不许把那个女子带过来!”说着转身快步去了。

格查尔莫名其妙地被他骂了一顿,心中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不过她向来不易生气,此时也只是淡然一笑,心想:这家伙,吃起醋来,还当真厉害呢。

很快,波波尔便回来了。

格查尔走上两步,拉住波波尔的手,上下打量了打量波波尔,道:“波波,你没事吧?”

波波尔一笑道:“姐姐,你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只是和我说说话而已。”

格查尔默默点头,然后向波波尔耸了耸肩。

波波尔明白格查尔的意思,苦笑道:“百胜侯又训斥你了?”

格查尔道:“是啊,刚才我告诉了那个女子表哥的位置,表哥就生气了。”她说到这里,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小声道:“我看这个百胜侯的醋意也太大了,简直是打翻了醋坛子……”

波波尔也苦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那个女子叫做潘多拉,似乎对百胜侯心存爱慕,但是百胜侯却十分烦她。所以她一来,百胜侯便拂袖而去了。”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笑容:“也幸好她来得及时,否则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呢。”

格查尔想着潘多拉刚才的模样,抬起头来,低声喃喃地念着:“潘多拉……潘多拉……”却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波波尔跟在她的身边,就像往常一样,不敢去打断格查尔的思绪,只是默默地跟着,牵着她的手,这样的相处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转眼间,已经走到两人所住的大帐门口,波波尔推开大帐,走进道:“姐姐,终于回到这里了。”

格查尔点了点头,轻笑着道:“还是这里好,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波波尔的目光落在了格查尔的肩头,道:“姐姐,你的伤口,现在还好吧?没有感染或者淤血吧。”

格查尔摇摇头道:“已经快好了,你不必担心了。”

波波尔随意地坐了下来,却只听格查尔说道:“波波,有一句话,还望你老实回答我。”

波波尔一愣,转过头来,道:“姐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你有话便尽管问我吧。”

格查尔看着波波尔,紧紧地盯着他的一双眸子,缓缓开口道:“波波,你当真只喜欢我一个,决不改变吗?”

波波尔心头忽然一震,第一时刻想起海伦娜来,但是还是答道:“姐姐,那一日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波波尔此生此世,只会爱你一人,现在更是如此,你何必担心?”

格查尔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道:“你若是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然后她又把目光移了开去,似乎注意力忽然又被其他事情吸引住了,忘记了刚才的事情。

便在这时,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门道:“龙翠公主,百胜侯有一封信要交给您。”

格查尔点点头道:“请进来说话吧。”

那人却道:“这封信内容十分重要,公主帐内恐怕有其他人物,还请公主出来看信吧。”

波波尔一愣,心想:其他人物?那不是明摆着说我的吗?想到这里,心头忽然一紧。

但是格查尔却似乎并没有太多怀疑,只是缓步走了出去,道:“什么信啊?快拿给我看。”

然后,便有信封撕开的声音传来。

波波尔的心,此时已经完全提到了嗓子眼,他忐忑地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地握拳,以至于手指甲陷到了肉里,都浑然不觉。

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格查尔发现吗?

其实,他早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他的身份会被揭破。但是,他却不敢去面对着冰冷但却真实存在的事实。

如果要他选择,他宁愿抛弃一切,陪在那一个他从小仰望,时时刻刻关心着的女子身边啊。

忽然,帐外穿过一声凄厉的长啸,声音凄凉之极,让人忍不住心中一酸,而这声音,分明是女子的。

格查尔?

可是她一个如此淡雅的人物,怎么会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叫声?

波波尔的心,揪得更紧了。

终于,格查尔还是缓缓地走了回来。

波波尔抬眼望去,只见她白皙的脸庞上几无血色,眼眶微微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此时目光冷冷,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哭了?她是那样坚强的女子,怎么会流泪?怎么可能流泪?

他禁不住感觉紧张至极,双手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口中低声道:“姐姐……你回来了……”

格查尔的声音却是平静地响了起来:“波波,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听上去似乎和平常无异,但是波波尔却觉得,其中隐含着深深的悲哀,以至于几乎将他的魂魄都能感受得到伤心的滋味。

波波尔张大了口,许久才说道:“姐姐……”

格查尔又走上一步,看着波波尔,冷冷地道:“你是契伦巴伦的儿子……你是契伦巴伦的儿子!”她反复地说着,声音越来越沉,越来越决绝,以至于每一个字都那般地咬牙切齿。似乎就是她,也要反复地说着,才能够接受,才能够相信这样一个让人无法相信,无法接受的结果。她伸手,忽然抓住了波波尔的衣襟,嘶声地道:“我从小养大的波波,怎么忽然变成了契伦巴伦的儿子?!”

波波尔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光亮,但是随机光亮熄灭了,就像是枯枝落叶被烧尽之后的死灰一般,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地开口道:“姐姐……这都是命……”

格查尔抬起头来,指着天空道:“老天,你告诉我!我从小养大的波波,怎么会忽然变成了契伦巴伦老贼的儿子!”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是格外地嘶哑,就像是刚才的那一声长啸一样,听起来,几乎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

波波尔低下了头,再不说话。

格查尔也转过头去,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许久才听她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你还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我……”波波尔张大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啊,此刻还有什么话语能管用呢?难道说让格查尔接受事实,接受自己的身份吗?自己已经是这样的一个身份,还有什么资格再和她说什么呢?

只听格查尔的声音继续透过空气传了过来:“波波,你可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波波尔依旧说不出话来。

格查尔的声音依旧在继续着,可是此时在波波尔听来,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幽远,几乎不像是在眼前的人发出来的那样,但是那个声音却是在那里,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波波,你若是想做蒂卡尔王子,我这就让你走,随便你去哪里,去找什么海伦娜郡主或者其他女子,我都不管;但是,你若是还愿意跟着我……”她低低地说着,说到这里时,不免多了一丝紧张:“你若是选择了我,那就要跟着我,直到契伦巴伦被我杀死的那一天。”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不敢面朝着波波尔,就是她,此刻也不知道波波尔究竟会做什么选择吧?

她居然有些害怕。

表面上,波波尔对格查尔的依恋人所共见,却有几个人知道,格查尔对波波尔,有着同样难以割舍的依恋?

只有在这个她从小养大的孤儿面前,她才不是那个被契伦巴伦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她才不是那个被君王肆意凌辱的玩物。她作为公主的高贵和尊严,只有在那个孤儿身上才可以完全地找到。

只有有了他,她才不会害怕那些纠缠她无数次的噩梦,她才有了踏上复国复仇道路的勇气,她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了这个少年,自己恐怕早就在那等待复国机会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疯掉了。

相依为命。这或许是形容他们两个最恰当,最合适的言语了。四年多的相伴,那熟悉的容颜早就镂刻在了灵魂的最深处,再也无法把对方舍弃!

波波尔低下了头,双手紧紧地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再松开,直到就连他都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在人间真实地存在的时候,他终于下了决心。

“姐姐……”他缓缓地张开了口,眼前却仿佛一直有契伦巴伦的一双眸子闪动着,但是,他还是忍着痛,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嘴唇:“我跟着你。”

格查尔转过头来,泪水此时已经流满了她的脸庞,只听她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波波……果然是我的好波波……我就说过……即使世上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我的波波也不会……”

波波尔再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投向了格查尔的怀抱。那是此时此刻,天下他唯一可以感觉温暖的所在。

格查尔缓缓地张开手臂,紧紧地拥着波波尔,有谁看到,她的手臂,抓的是那样的紧,那样的严,生怕便是自己一松手的片刻,眼前的那个人儿,便消失不见了一般……

波波尔轻轻地靠着格查尔的身子,任由她将自己搂得紧紧地,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感受着她心脏的轻轻跳动,只觉得过往的时光,山中的岁月,像是如同翻书一般,一页页地划过自己的眼前,像是插入了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一时间诸般回忆纷至沓来,思绪再也不能抑制。

不去求天地安宁,只求心中这一方土地能够安宁,能够有一柄伞来遮挡心中的雨,那便已经足够。

时间,似乎也已经在此刻凝固,整个世界,也都安静下来了。

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动,打破了这奢侈的宁静,随即有更多的脚步声响起,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几乎在一瞬间冒了出来,将整个大帐包围住了。

波波尔一时失神,伸手下意识地去拔出佩着的剑,摁住了剑柄。

格查尔看了看波波尔,道:“波波,不要轻举妄动。”

只听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叫道:“活捉奸细波波尔!活捉奸细波波尔!”又有人叫道:“波波尔是蒂卡尔人打入我们内部的奸细,可不能把他放走了!”“百胜侯有令,要捉活的,不可伤了他!”一时间如是的喊叫声接连不断,从大帐的四面八方清晰地传进两人的耳中。

波波尔心如死灰,放下了剑,看着格查尔道:“姐姐,看来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格查尔的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心中在一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心想:一定是阿斯克,一定是他在得不到波波尔的情况下,先用离间计,再调动众人的仇视蒂卡尔的心理……这人果然厉害!

她咬着嘴唇,伸手握住把手,以至于几乎将把手扭了下来,脸上颜色更加苍白。

只是,此时此刻,她能有什么对策呢?

手下的士兵都已经被阿斯克收编,而众卡拉克穆尔士兵又是那样地仇视波波尔……

可是,士兵却始终没有冲进来。按照常理,卡拉克穆尔人痛恨蒂卡尔人入骨,肯定应该忍不住冲进来,乱刀将波波尔砍死才是。

只是,他们却始终没有行动。

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常,反倒让格查尔和波波尔更加担心。波波尔甚至怀疑,即使他们不进来,就是这样地喊叫一夜,自己未必不会被他们叫的疯了。

忽然,门帘被人挑开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他容颜中带着几分妖艳,身材却是魁梧,一身华贵衣衫,正是百胜侯阿斯克。

“波波尔,跟我走吧。”他得意地看着波波尔和格查尔说道,就像是胜利者在大摇大摆地发号施令一般。

“你……”格查尔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丝毫不避讳阿斯克的锐利目光,继续说着“你要把波波尔带到哪里?”

阿斯克看着格查尔,依旧带着胜利者的骄傲:“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现在我没有把波波尔的身份公开,只是说他是蒂卡尔的间谍,便有这么多人要杀他,若是我把他的身份……”他说到这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格查尔的眼睛忽然一黯,低下头去,咬着牙道:“表哥,我输了。”

阿斯克拉着波波尔,得意地道:“波波尔,跟我走吧。”他这样一副神情,就像是在指挥小猫小狗一样。

波波尔低着头,跟着走了出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哪里,他的人生,究竟要走向何方。

接下来的几天,阿斯克一直陪在波波尔身边,除了有最紧急的军情之外,他总是待在波波尔的营帐中,和波波尔说着话。

但是,波波尔根本是始终闭着嘴巴,一个字也不说。说是说话,其实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阿斯克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

可是,阿斯克似乎并没有着急,仍旧每日都心平气和地和波波尔说话,波波尔又是随意应付几句,有时就干脆整天也不和阿斯克说一句话。

“波波,”阿斯克时常这样亲切地叫着,“你在想龙翠吗?”

“姐姐……”波波尔许久不曾说话,此时费力地张开唇,从牙缝中慢慢吐出字来。

“波波,你心里总忘不了她。”阿斯克在波波尔身边坐下,陪着他说话,“你从来不愿和本侯说什么别的,只有我提到龙翠,你才愿意和本侯说话。”

“是,我喜欢她。”波波尔的回答很简短,但却很有力。

“是,我知道。”阿斯克有些无奈地说着,“可是,你们已经无法在一起了。”

“我恨你。”波波尔依旧言简意赅。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要知道,我只是告诉了龙翠一件事,一件她迟早要知道的事!”阿斯克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大声问道:“如果你的身份不暴露,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呆在她身边。直到看着她把你父亲杀死,然后坐上至尊之位,完成自己的复国大业吗?”

阿斯克的问题,狠狠地击中了波波尔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真的愿意那样做吗?他真的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格查尔将契伦巴伦杀死,然后心安理得,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地守在格查尔身边,呢喃地唤着姐姐吗?

他想做人偶,可是他终究不是人偶,不是人偶啊。

他咬着牙,咬得嘴唇失去了血色,现出凄惨的白。

“波波,”阿斯克的话语却依旧那样平和,“你跟了本侯吧。”他这样平静地说着:“本侯可以为你不去报仇,本侯可以带着我们的队伍回到卡拉克穆尔。我们去过我们的生活去,不再去和契伦巴伦发生任何冲突,你说好不好?”

波波尔不语,若是格查尔能这样对他,那该多好!

可是,说出这些话来的,居然是那个百胜侯阿斯克!

阿斯克令他惊讶的话却还在继续:“波波尔,本侯知道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只是本侯却不在意。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妙龄少女喜欢过我,在本侯身上费尽了相思,流干了泪水,但是本侯却始终对她们不屑一顾,你知道为什么吗?”

波波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本侯告诉你吧。”阿斯克拉着波波尔的手,说着,“我阿斯克从小便喜欢英雄,不喜欢懦弱!那些人只知道崇拜本侯,追逐本侯,却没有一个人敢对我说一个不字。波波尔,你是第一个敢和本侯对抗到底的人。你越是对抗,本侯便越想征服你。”

波波尔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波波,本侯从前不能理解那些为爱放弃一切的人,如今我可以理解他们了。只要你一句话,本侯便可以放弃一切,带领大军回卡拉克穆尔去。”

忽然又脚步声响起,似乎是什么人从帐外跑开了。

阿斯克却依然不管不顾,看着波波尔说道:“波波,你慢慢考虑,本侯只等你的答复。”说罢,缓步走出了大帐。

波波尔一个人坐在帐中,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中午,波波尔仍旧呆坐在帐中。阿斯克却是手中拿着一封信,快步走了进去,看着波波尔说道:“波波,你知道吗?有人要来救你呢。”

波波尔猛然抬头,问道:“是谁?”

谁还会救自己呢?是格查尔吗?她是个多骄傲的人呵,又怎会再为救一个仇人之子苦苦哀求阿斯克呢?

“你忘记那个在你和本侯第一次见面时,陪在你身边的人了吗?”阿斯克带着一抹怡然自得的微笑,问波波尔道。

和阿斯克的第一次见面?波波尔抬起头来,一个名字骤然间跳入了他的脑海:海伦娜!

原来,自己一次次弃她而去,伤透了她的心,她还会这般挂念着自己!

原来,在自己最孤独,最无助,连自由都失去的时候,还会有人默默地关心着自己!

他苦笑一声,却只听阿斯克继续说道:“波波,你不知道吧,海伦郡主不惜用三座城池来换取你的自由呢。”

三座城池。三座用不知多少纳兰永将士的鲜血换来的城池!

波波尔润了润嘴唇,沉默许久才苦笑道:“还何必救我呢?阿斯克,麻烦你给海伦郡主回信,就说我不配用纳兰永的三座城池来换。”

阿斯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波波,你以为你及不上三座城池吗?在本侯心中,你胜过三座城池何止千倍?”

波波尔望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子,忽然叹息一声说道:“阿斯克,我只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姐姐,海伦郡主,你,还有契伦巴伦,大家都好好的……”

正说着,忽然一个身影奔了进去,叫道:“公子!公子!”

波波尔定睛看去,但见露西向自己奔来,口中叫着:“公子,不好了!公主殿下她要……”

“你眼里只有波波公子,没有本侯了吗?”阿斯克冷冷地打断了露西。

露西却是毫无惧色,看了阿斯克一眼,继续朝景谦嚷道:“龙翠公主她要孤身去刺杀契伦巴伦了!”

波波尔和阿斯克一起愣住。

阿斯克下令道:“你们给我看好波波公子,本侯去去就回。”说罢,快步奔了出去。

帐中只剩下波波尔和露西两人,波波尔急促地问道:“露西,姐姐她……她那样一个理智的人,怎么会……怎么会……”

契伦巴伦虽然不如昔日风光八面,但是依然是蒂卡尔的一国之君,周围护卫无数,哪里可能轻易地被格查尔刺杀?而且,即使侥幸成功,格查尔又怎么可以生还?

她去刺杀契伦巴伦,分明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露西叹息道:“公主殿下自从公子被阿斯克带走以后,始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帐中,许多天都不曾出帐。今日一早却忽然从帐中出来,拿着一柄锋利的匕首,便说要去刺杀契伦巴伦。”

“以我看来,”露西试探着分析道,“她这样做,完全因为公子。公主知道已经不可能和公子在一起了,所以她宁愿选择以刺杀契伦巴伦这一种方式去寻死,若能成功……”

“露西,你不要说了。”波波尔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大声说道:“露西,你知道吗?他们两个,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最爱的人,我不希望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个有什么事……”

片刻后,他沉默了。以格查尔对契伦巴伦的深恨,她可能放弃报仇吗?

“你告诉姐姐,叫她忘了我吧……”波波尔的声音那般无力而无助,有气无力,“叫她找一个比我好十倍的男子,和他在一起,好好地过一辈子……”

“公子,你太苦了!”露西猛然间说道,伸手轻轻摁住波波尔的肩膀,怜惜地望着他。

那一张曾经充满着生机,而如今却已是死气沉沉的瘦削脸庞啊。他本想平静度日,却卷入到如此多的是非之中。

假若当年可以重选,在那个雨夜,他会选择和格查尔一起离开那个小村,还是继续留在小村中,过平静而朴实的生活?

只可惜,生命不可以重来。

露西凝视波波尔片刻,眼角含泪,答应道:“公子,你的话,我一定会带给公主殿下的。”说罢,快步掩着脸跑了开去,但是仍然无法阻止泪水从掌缝中不住地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离大营不远处的树林中,格查尔和阿斯克并肩而行,表兄妹两人正谈着话。

“龙翠,你知道吗?我之前狠狠地训斥你,便是因为看到你整日和那人在一起,几乎把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我想用我的骂,把你骂醒,可是没想到,你依旧越陷越深。”

“你是说波波尔吗?”格查尔抬起头来,话语中已是锋芒毕露,“你把他留在身边,又怎么说?”

“可是我绝对不会为了他去做什么刺客!我堂堂卡拉克穆尔儿女,绝不会做那种事情!”阿斯克的声音猛然间提高了八度,继续叫道:“你给我记住,你是卡拉克穆尔的公主,在卡拉克穆尔没有复兴之前,这份责任,你不能逃避,也没有资格逃避!”

格查尔似乎被他的话刺痛了,身子一震,不再说话。

“龙翠,我是希望在将来,我和波波带兵回卡拉克穆尔,在龙兴之地兴复基业,而你统领剩下的士卒,继续进攻蒂卡尔。一来为你自己报仇雪恨,二来波波不在你身边,你也少了许多顾忌,可以放手去做……”

格查尔抬起头来,望着天空,猛然间似乎回到了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和表哥一起,赤着双脚,在沙滩上无忧无虑地快乐地追逐奔跑!

她幽幽叹息一声,看着阿斯克,说道:“表哥,我明白了,我会去做我该做的事情的。”

阿斯克伸手轻轻拍了拍格查尔的肩膀,笑着说道:“这才是我卡拉克穆尔的好女儿呢。我看那些将领虽然对我畏惧害怕,但对你却是敬重。你若是能够再刚强果断一些,未必做得比我差了……”

数日后,卡拉克穆尔大营。阿斯克昂首站在帐外,正在观望远处的风景,不过目光中的担忧,却是无法掩盖。

“侯爷,波波公子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侍从小心地走到他身旁,细声细气地汇报着。

“饿死了他也好!”阿斯克不知为何,忽然大发雷霆,呵斥道:“他心中不是只有龙翠一个吗?那就让他看着她死好了!”他这几日来无论是好言好语相劝,还是恶语相向,都没有办法让波波尔吃下哪怕一点东西。

“来人,给我把那一张龙翠的画像拿进去,挂到帐中去,让他看,让他看到死吧。”

“侯爷。”一个颇为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喊声,却见露西站在他身前,试探着说道:“公子不过是一时伤心,让小女子再去劝劝他,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

“去吧,去吧。”阿斯克心烦意乱,再也不想多说什么,径直走开去了。

露西拿起食篮,伸手掀起门帘,走了进去,见波波尔有气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不由心中一痛,险些落下泪来。

她走得近了,轻声唤道:“波波,波波。”

波波尔猛然坐了起来,似乎听出了这声音的熟悉,茫然地伸出双手,唤道:“姐姐,你来了?”

“波波。”露西快走两步,奔到他身前,轻声说道:“你已经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吗?”

波波尔的心蓦地一抖,这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却并不是露西的声音,而是……

他的嘴唇动了动,身子也跟着抽动起来,似乎在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来唤那个名字:“海伦。”

海伦娜伸出手来,将脸上的面目轻轻揭下,露出一张秀美绝俗的面庞来,发丝飘动,掠过波波尔伸出的手掌。

为什么每当自己最孤独的时候,出现在身边的,总是那个女子?

他看着眼前正向自己微笑着的女子,骤然间觉得,她就像是一团火焰,燃烧着自己的身躯,给自己带来温暖和快乐。

而格查尔,却是漆黑的夜,尽管夜空中的星子那般地唯美与动人,可是那终究是凄清冷寂的夜呵。

而他,是一根即将熄灭的蜡烛,他是格查尔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亮,只是他却不知,这一点光亮,还能照耀多久?

“波波,你认出我来了。”海伦娜有些激动地说着,很是心疼地拉着波波尔抬起的手掌,轻声说道:“波波,你瘦了……”

波波尔鼻子一酸,心中波澜涌动,握住了海伦娜的手掌,轻声道:“海伦,我之前那般……”

“波波,你记住,我永永远远都会默默注视着你,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出来,陪在你身边的。”海伦娜坚定地说着,松开波波尔的手掌,缓缓俯下身,拿起食篮中的饭菜,递给波波尔道:“来,波波,把它吃了吧。”

波波尔像个听话的孩子,嘟哝着答道:“是,是。”然后拿起饭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许是已经太久没有吃东西了,他吃相颇为狼狈地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着食物,一面伸出大拇指,称赞道:“好香。”

海伦娜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在一旁默默看着波波尔吃饭,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甜蜜。

这样的瞬间,若是能变成了永恒,该有多好。

不一会儿的功夫,波波尔便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端起盘子朝海伦娜比了比,憨憨地笑了笑,道:“哝,吃完了。”

海伦娜见他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波波尔觉得有些不自然了,尴尬地将碗放下,坐回到座位上,谁知刚刚坐下,便咯地一声,打了一个饱嗝。

这饱嗝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波波尔和海伦娜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海伦,”波波尔忽然开了口,说道,“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我早就知道,”海伦娜轻轻打断了他,“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是喜欢我的,那次我把手帕撕碎了给你,你都好好地收了起来,一片都没有失落,还好好地缝补好,再送还给我……”她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一只手帕来,续道:“你心中实际上对我也是深深地喜欢,只是与对你姐姐的喜欢并不相同,你说是吗?”

波波尔默然许久,沉声道:“海伦,你说得对。我对格查尔姐姐和对你的喜欢,原本便是不相同的。对姐姐,我敬她,怜她,爱她,而对你,却只是那种和其他少年人一样的爱恋。”

“只是,我知道,姐姐她现在很孤独,她不能没有我,所以我不能离开她。我的苦衷,望你理解……”他说到这里,缓缓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海伦娜的目光。

“我明白,”海伦娜忽然决绝地说道,“我等你,永远等着你。”

波波尔轻轻笑着,伸手和海伦娜轻轻击掌,两人这一番推心置腹地交谈,尽除之前心中的隔膜和芥蒂,此时心中都是说不出的痛快和轻松。

“海伦,你这次偷偷出来,你父王不会担心吧?”波波尔关切地问道。

“你怎知道我是偷偷出来?我父王同意我出来找你的。”海伦娜笑着,反问道。

“哦,”波波尔点了点头,“不过那你还是向你父王报个平安吧,他一定会担心你的。”

“嗯。”海伦娜说道,“阿斯克或许快要回来了,我先走啦,你自己好好照顾好自己。”

“嗯,一定。”波波尔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我走啦。”海伦娜说着,拿起食篮,戴上面具,走了出去。

海伦娜走后不久,阿斯克便回了大帐,见波波尔把饭菜都吃了,不由颇为开心,说道:“波波,你吃饭了。”

“是。”

阿斯克还想再问时,却有士兵跑过来报告道:“百胜侯,有紧急军情要您来处理。”

阿斯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还有什么事情更重要的?别打扰我!还不快出去!”

波波尔也不记得阿斯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别人都是这样急躁的,哪怕是最重要的军情,他也不过是每天过去看上一眼,有时候甚至整天不离开波波尔,根本不去管什么军情。

阿斯克见那人依旧不走,便又大声道:“听到我的话了没有,还不快出去!”

但是这一次,外面的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开,而是坚持道:“这回的军情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啊。”

阿斯克这才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阿斯克便走了回来,但是嘴角眉梢,依旧有怒意挂着。波波尔不知为何,忽然关心起前线战事来了,便问道:“什么事情啊?让你生了这么大的气?”

阿斯克忽然听到波波尔问自己话,一时脸上露出笑容来,道:“波波尔,你终于肯主动对我说话了。”说着伸手搂着波波尔的肩膀,慢慢地说道:“这次啊,是卡拉克穆尔故地的百姓因为蒂卡尔人的压迫太过严重,纷纷造了反,势头很猛,已经把整个卡拉克穆尔拿下了呢。”

波波尔听了,点了点头,道:“还有吗?”

阿斯克又道:“还有就是现在军中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蒂卡尔人屡战屡败,就干脆坚壁清野,不再出战,我们已经把附近的百姓劫掠过好多遍了,那几个笨蛋现在又找不到粮食了,我一生气,就一人打了他们一百大板……”

波波尔的眼神中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但是随即消散不见,他隐隐地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只听阿斯克继续说道:“龙翠这人当真多事,还出来替那几个将领求情,打完之后,还亲自给他们敷药……看那架势,是要嫁给那几个老光棍儿了……”

波波尔忽然听到阿斯克提起格查尔,不由眼睛一亮,但是心头一种更加不好的感觉划过脑海:阿斯克此时责罚将领,已经失去了人心,格查尔又借机笼络人心,莫非……莫非……

只是,他当真要在此刻提醒阿斯克吗?

他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阿斯克此时却显得很是兴奋,拿过酒壶来,倒了两杯酒道:“波波尔,今天是你第一次和我主动说话,这个日子当真值得纪念,来来来,咱们两个好好喝喝。”说着便拿过就被一饮而尽。

波波尔没办法,也只好跟着他喝酒。阿斯克似乎格外开心,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晚上,已经酩酊大醉。

这个时候,忽然帐外有喊杀声响起,波波尔心中一动,心想:果然是要应验了吗?想到这里,他的手指已经微微有些颤抖,不敢再去多想,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阿斯克。

阿斯克提起剑来,晃晃悠悠地走向门口。他还没有走到门口,门便被推开了,格查尔身穿一身白衫,走在中间,两边跟着的都是卡拉克穆尔的将领,此时都瞪着阿斯克,就像是看着敌人一般。

格查尔,你终于还是来了……

只听那将领指着阿斯克大声道:“你这个混蛋!我们为你出生入死,想不到你居然待我们如同草芥!我们今天就来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阿斯克的眉毛一挑,轻蔑地道:“就凭你们?”

然后,他忽然发现了站在人群中间不动声色的格查尔,道:“龙翠,你也要反我吗?”

格查尔深深呼吸,点了点头:“是。”

阿斯克哈哈一笑道:“好好好,你们一起上吧。”说着回头对波波尔道:“我去去就回。”说着拔剑出鞘,向着众人。

众人见他丝毫不惧,当即一起大喊一声,冲了上去。

阿斯克挥剑抵挡,他剑法奇高,以一敌八,居然仍然有攻有守地不落下风。

格查尔看着战局,忽然牙关一咬,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然后挥了挥手。

很快,从她的身后冲出两个将领来,摁住波波尔,向阿斯克叫道:“不许动,再动我们就杀了他。”

阿斯克回过头来,看着波波尔,愣了片刻,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抛下了剑。

他走向了格查尔,道:“龙翠,算你厉害。我投降了。”说着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在这样诡异的笑容下,他的妖艳的容颜显得更加凄美,就像是地狱中的阿修罗。

他看着格查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龙翠,还望你以后好好照顾波波尔,不要辜负了他……”说到这里,他忽然身子一晃,再一晃,然后倒了下去。

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而握着那柄长剑的手,分明是格查尔的。

波波尔愣住了。

波波尔远远地望着格查尔,看着倒在地上的阿斯克,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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