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弦欣慰地笑了笑,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爱怜地揉着他的小手,说道:“瑾儿向来聪慧,从来都是不需要皇姑姑担心的。”
“以后瑾儿不仅要勤学,还要加倍孝顺皇姑姑才是。”胡静芝拿帕子为瑾儿擦了擦小脸,笑意莹然地说道。
两人陪着海弦说笑了一会儿,萍儿进来通报道:“禀陛下,郡主在外头求见。”
海弦满面喜色道:“还不快把郡主请进来,外头春寒料峭,可别受了冻。”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孩走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副机灵样。海弦朝他招了招手,小勤蕴便一下子扑进海弦怀里,叫了一声“皇姨母”。海弦道:“你这是有多久不来皇姨母这里了,每每见着便觉得你长高了不少。”
小勤蕴正是换牙的时候,笑起来便是一排空荡荡的牙肉,粉粉润润的,不由引人发笑。小勤蕴见海弦正盯着自己那一排牙肉笑,便从她怀里钻出来,走到瑾儿身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竹片儿做的鹤鸟,说道:“太子,这是我花了一个多时辰做的鹤鸟,我连妹妹都舍不得给呢。”
瑾儿接过鹤鸟,却听到含芷怀中的小丫头悦岚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两只粗胖的小手拼命朝他们挥舞着,像是在抗议小勤蕴将鹤鸟送给了瑾儿。含芷想要去抓她的小手,却抵不过她的灵巧。她早已经一把抓过瑾儿手中的鸟儿,因用力过猛,竹片儿被撕破了一道口子,生生划过瑾儿的手背,殷红的血珠子很快冒出来。
含芷见女儿伤了太子,吓得面色煞白,忙把悦岚交给乳娘,上前捧过瑾儿的手道:“太子的手伤得可深?”
胡静芝也是满脸紧张,飞快地走向瑾儿。海弦却是一脸平静地看着瑾儿的手,对崔屏道:“快去把穆御医请来。”说罢又对胡静芝道,“男子汉受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你无须太过在意。”
胡静芝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眼睛却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瑾儿。
瑾儿紧紧捂着受伤的手,对胡静芝微微一笑,随后看向悦岚,问含芷道:“姑姑快去瞧一瞧悦岚妹妹伤到了没有。”
含芷点点头,回头问乳娘道:“小姐可安好?”
乳娘道:“小姐并未受伤。”
瑾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很快穆圳川便到了。海弦对瑾儿道:“你留在这里让穆御医包扎,勤蕴陪着你,姑姑们同你娘亲先去内殿歇息。
含芷面色微微一变,旋即从乳娘手中抱过悦岚,同胡静芝一道跟在了海弦身后。
三人进了内殿,海弦屏退了宫女,对含芷道:“朕听说近些日子朱启时常去殷崖城。”
含芷的步子微微一顿,面上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但很快便笑道:“的确有那么一回事。朱启有名部下患了急症,他将此人送回了家中,这些日子时常前去探望。”
海弦道:“哦,是哪位部下,怎么没有向朕报备。”
含芷思量着说道:“兴许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人,他便不想叨扰了陛下。”
她的话漏洞百出,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朱启又岂会天天敢去殷崖城探视。海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抱过含芷怀中的悦岚道:“小悦岚,是不是长牙了,一脸的口水。”说着便拿了帕子去为悦岚擦拭嘴角的口水。
含芷见她不再追问,悄悄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依旧是忐忑不安的。
陪着悦岚在宫中午憩之后,含芷便带着儿女一同离宫了。胡静芝同瑾儿又陪着海弦说了一会儿话,便早早地回了王府。瑾儿贵为太子,很快便要入住东宫,胡静芝须得为瑾儿早些张罗好一切。
所有人都离开皇宫之后,海弦对崔屏道:“找两个稳妥的人跟着朱启,无论他去哪儿都紧跟着。”
崔屏安排了两个轻功了得的护卫,日日守在朱府外头,无论他去哪儿,都在暗中跟随着。然而半个月下来,海弦都不曾从护卫们口中听闻朱启去过殷崖城。看来他的确是在殷崖城,海弦想着,心中便再也无法平静。这一次他无论躲到天涯海角,她也要将他找出来。
此后几日,海弦安排了不少亲信,让他们装扮成了赶路的商人,分成几组队伍,在殷崖城不同的村庄落脚。在三月底的时候,终于有护卫在一个村庄里发现了一名靠轮椅行动的男子。
早朝过后,海弦便骑上快马,换上了一身男子服侍离开了皇宫。与她同行的还有崔屏和穆圳川,两人一前一后保护着海弦。三个人马不停蹄地赶到那村落的时候,恰是正午,村庄里炊烟袅袅,一股浓浓的饭香隔着林子飘得老远。海弦放慢了马速,对两人道:“我们找一户人家讨口饭吃。”
两人点了点头,同她一道穿过树林,进了村落。
村落里十几间茅屋齐整地并排着,几个妇人正坐在一口古井前打水洗菜,相互攀谈着什么,一副十分愉悦的模样。这样的日子曾是海弦所向往的,她曾幻想着哪一日,能够同甫翟抛开一切,找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这般悠然地度过一生。她负责自已做饭,甫翟负责烧水劈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还要为他生好多孩子,让他们叽叽喳喳地围着自己和甫翟转。
她已经记不得了,这是多久以前的梦想,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或者更遥远吧。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朦朦胧胧间,却像是在远处看到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那男子此刻正驱动着轮椅往茅屋里行去,海弦飞快地跳下马,一路向那间茅屋狂奔而去。
崔屏也急速跳下马,紧追着海弦,却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深怕将什么人惊走了。
海弦越跑越快,此刻的她恨不得有一双翅膀,能够一下子飞到那人的面前去。可是当她离那间茅屋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却又忽然放慢了步子,她的心口飞快地跳动着,一颗心像是马上就要跳出胸腔来。
是他吗?真的是她心心念念十余年的人吗?当她见到他的时候,她要说什么?
她只觉得心乱如麻,脑海中有无数的念头闪过,却是无论如何都抓取不住。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着,她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几乎已经看不见前面的路。她忽地脚下一软,双腿像是踏空了一般,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崔屏连忙停下来,焦急地唤着海弦“公子”,海弦已然昏厥了过去。
那些坐在井边择菜的妇人们听到声音,纷纷转过头来。只见一名男子昏倒在地上,他的婢女面容焦急。穆圳川原本是怕惊动了甫翟,便只是远远地跟随着两人。如今见海弦晕厥过去,便以最快的速度奔上来,抓起海弦的手细细把了脉,对崔屏道:“快找一户农家,让……让公子暂且歇息片刻。”
有两个好心的妇人上前来,说道:“去我们家歇息一会儿吧。”
崔屏道了谢,同穆圳川一起把海弦扶进了一户人家。崔屏在房中守着昏迷不醒的海弦,然而守了将近半个时辰,海弦都不曾醒过来。崔屏心中焦急,几乎滴水未进。因穆圳川是男儿身,如今海弦虽女扮男装,但到底还需避嫌,便只是在农户的院子外守着。
崔屏枯坐了一个时辰,到底是有些疲乏了,加上不曾吃过半点东西,便支着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海弦醒过来的时候,崔屏依旧坐在床前,一只手支着下巴,手肘靠在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她见崔屏一副累及了的模样,便往她身上悄悄披了一件衣裳。她打量着房间,这间房虽小,却是收拾得十分干净。床褥是粉色碎花的图案,床榻上罩着一顶蚊帐,帐子上绣着花开富贵的图案,针脚精致,可见是女孩子的房间。海弦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要下床去,却见窗外隐约有一张男子的面孔,隔着纱窗,倒是看不真切模样。
海弦心中一凛,轻手轻脚下了床,胡乱套上了鞋子,随后快步拉开了房门,却见外头空无一人。她几乎要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可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沙沙声。那是轮子从地上碾过的声音,海弦心中又惊又喜,循着声音飞快地走去。房间外头是农户的后院,院子里有一片晒谷场,晒谷场四周都是小小的仓库,用来存放米粮。
甫翟一定就躲在某一件库房里头,她颤抖着双手地打开了其中一间,里面除了堆积如山的谷子,半个人影也没有。她又拉开了近旁的一间,依旧空无一人。就这样接连打开了四五间库房,终究是一无所获。
她相信他就躲在某一处,她相信甫翟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她更相信这十几年来,甫翟都是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然而今天,她不会再给他离开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