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有些蹊跷,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她曾偷偷溜到宫门前的树丛后看过。在汝明礼的训诫下,那些侍卫一个个都十分谨慎,哪怕是袁霍身边的人奉命出宫,也要被盘查好一阵子。而她似乎离开得太过顺利了,她掏出从予妃腰上摘下的宫牌看了一眼,宫牌似乎并无特别,不过是一块白玉做的腰佩,一指长短,中间是一朵镂空的芍药,底下应是予妃的小字。
她把它贴身收好,虽然这辈子再也不会进宫了,但是留着做个念想也是好的。在这宫里,除了袁霍或真心或假意,便只有予妃待她不薄了。
离开皇宫之后,海弦变卖了插袋在头上的象征宫女身份的宫簪,买了一匹快马,一些干粮,又换过衣裳,就急忙往凌府的方向绝尘而去。郊外胜景依旧,芳草浓郁,因是害怕有宫里人追出来,她特地选了小道。马蹄踏过浅浅溪流,耳边淌起哗哗的水声,清脆悦耳。溅起的溪水打在身上,虽是透心的凉爽,却是令人舒畅不已。
海弦足足跑了两刻钟,直到赶得精疲力尽,才跑到凌府门口。
朱启恰好从外头回来,见门口立着一匹半人多高的大马,马上还坐着一位娇小伶俐的姑娘,一眼便认出了是海弦。他慌忙躲到树丛后,因凌宅大门紧闭,海弦倒也没有推门进去。朱启蹑手蹑脚拐进了后巷,又从后院溜进了宅子里。他一路快步赶去茶厅,对甫翟轻声道:“海弦姑娘来了。”
甫翟面色徐徐转青,来不及琢磨海弦到底是如何逃离皇宫的,忙对朱启道:“你先想法子将她缠住,一刻钟后带她进来便是了。”说完便急忙站起来,吩咐两名小厮去宅子外。海弦正亟亟地扣着凌宅的大门,许久不见有人回应,她急得在门口高声喊着甫翟的名字。朱启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便开了门,佯装惊讶道:“海……宸永公主?您怎么出宫来了?”
海弦微微变了脸色:“我是海弦,不是什么宸永公主。”又道,“甫翟这会儿在宅子里吗?”
朱启迟疑着说道:“公子正在茶厅里会客呢。”
海弦见他面上透着几分尴尬,只当甫翟不肯见她。然而她既然已经出宫,便要将前些日子的事问个水落石出。她让朱启帮忙把马牵去马厩,自己走进了宅子,一进门便听到茶厅里传来女子柔软的笑声:“甫翟,我娘知道你爱吃水晶肘子,特地早早地起来做了,让我给你送来。”
甫翟笑道:“难为紫萱姑娘了。”
那位名叫紫萱的女子背对着海弦,衣着不俗,虽只是一个背影,却也看得出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紫萱从食盒里捧出一盘水晶肘子,拿筷子夹了一块到甫翟嘴边,笑道:“趁热尝一尝我娘的手艺吧。”
甫翟面露微笑,由她喂着吃了一块。
才不过几日的光景,甫翟便已经同别的女孩子你侬我侬。海弦气得浑身发颤,原想走上去狠狠唾骂他。然而她觉得即便甫翟移情别恋,她也不该在他面前丢了风度,只得气呼呼地忍下了。她走出宅子,绕到后院去,一声不吭牵过自己的马,却听到红缨马朝她打了个响鼻。
海弦停下脚步,有些恋恋不舍地走到红缨马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自然也舍不得你。将来若有机会,我再来看你吧,”
她牵着马走出马厩,恰好遇上含芷在刷碗。
含芷看到海弦,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顺势就要在海弦面前跪下去。海弦把脚一跺,呵斥道:“你也存心气我呢!”她心里本就堵了一口气,说话的口气难免重了些。含芷只当海弦在怪罪自己,愈发诚惶诚恐。
海弦心疼含芷,忙扶她起来,问道:“阿库去了哪里?”
含芷道:“你进宫那天,阿库和公子打了一架,似乎是回古桐村去了。”
海弦来找甫翟,只想将自己进宫前的事弄明白,如今他正忙着同那位紫萱小姐你侬我侬,只得问含芷:“你可知道我究竟是为何进的宫?”
含芷迟疑道:“前些日子你得了重病,公子跑了好些地方,都没能治好你。只得依靠御医来治,无奈将你送进了宫里。”
海弦点了点头,利落地跳上马背,等含芷追出去,她早已经策马而去。落在耳里的只有呼呼的风声,以及笃笃的马蹄声。
想着快要见到阿库,手里的鞭子不免挥得更卖力些。
茶厅里,甫翟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位名叫紫萱的女子说道:“只怕她是偷跑出来的,汝明礼的人未必那么快就发现了,即便见上一面又何妨。”
甫翟道:“如今还不是时候,虽说汝明礼已将她治好,我却不能保证她是否当真已经康复了。”
紫萱道:“即便她这一次是完全康复了,也不保证汝明礼还会加害她一次。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待她?”
“自然是不会的。”甫翟摇了摇头,“汝明礼也只敢在宫外对她动手脚,到了宫里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势必会派汝明礼前去医治。他若次次都能胜过御医,陛下势必会怀疑到他头上去。他要是治不好海弦,便也就此毁了仕途。他没有那么蠢笨的。况且,陛下已经察觉到异样了,又岂会给汝明礼再次下手的机会。”
紫萱道:“看来之前我一心和离是对的,我只当自己的夫君在外拈花惹草,生活无所依靠。没想到汝家还生养了一个包藏祸心的汝明礼。如今我只想早早地同汝家脱离了关系,才好保全卿儿的性命。”
甫翟道:“如今汝明礼究竟存了什么心思,连陛下也不明确,我情愿他单单只是为了一个‘大驸马’的名头,好歹不至于伤害海弦。”
紫萱道:“可你难道就愿意看到另一个男人插手在你们中间吗?”
甫翟听着马蹄声咚咚地远去,一颗心似乎也跟着海弦离开了。
海弦选择暂时把甫翟忘掉,急赶着去找阿库,她要告诉阿库,自己终于重获自由了。她马不停蹄地往古桐村方向赶去,沿途集市上热闹非凡。她在人群中吃力地穿梭着,跑到城门口,发现城楼下围着乌压压一片人,纷纷踮着脚尖盼长了脖子往人群深处看。她好奇心起,忘了自己是在逃亡,不由停下来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朝廷又在悬赏捉拿钦犯了,这次还是个女钦犯。”
女钦犯?海弦心下一凛,难不成她这么快就被当成朝廷钦犯通缉了。她飞快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费力挤进人群里,匆匆看了一眼画像上的人,没有半分同自己相像,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拉过一个人,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她是礼部侍郎的千金,为了躲避选秀潜逃出宫,被朝廷通缉。要是有人逮着她,陛下悬赏五十金。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好歹留一条活路给人家,陛下这是何苦呢。”
另一人捂住他的嘴告诫道:“你胡说什么呢,当心连累我们挨板子!”
海弦呆呆地看着画像,随后忽地下巴一抬,问道:“要是抓到她,陛下会怎么处置?”
“按律满门处斩!”
她骇了一跳,两只脚顿时变得虚软无力,像是踩在云端。她偷了予妃的玉扣跑出来,不也是私逃出宫吗?她踉跄着从人群里挤出来,吃力地爬上马背,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着“满门处斩”四个字。她的满门全系在宫里了,然而袁霍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祭法,却会拿甫翟和阿库他们相要挟。
逃吗?整个天下都是袁霍的,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哪怕能逃走,她也不希望有一天自己的画像出现在悬赏缉拿的皇榜上。
看来,除了乖乖地回到牢笼里去,她已再无选择。
她吸了一口气,狠狠拉了缰绳令快马跑动起来,手里的鞭子落下的一刹那,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为了所有人的性命,她不得不回到宫里去。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去一趟古桐村,阿库陪着她一起吃苦这么多年,是时候该让他过上好日子了。
出了京师城门,一路快马行了几十里路,终于赶到了古桐村。她摘下放在袖口里的陶埙,轻轻吹出曲调,悠扬的曲音回荡在古桐村上空。等了许久,都不见阿库出来接她。她又一次吹响了陶埙,等了好一会儿,阿库还是没有出现。她只好进古桐村去找,徒步走进果林里。
她一面走一面打呼哨,远远地看到隐在果林里的那间小木屋。阿库闻声从里面走出来,海弦飞快地迎上去,捏了捏阿库的脸:“才几天不见,你连我们的暗号都听不出来了吗?”
“不是,我一早就听见了,不过……”阿库朝木屋的方向努了努嘴,海弦看过去,蓦然发现木屋子里有四五个人正提着剑在走动,桌子边还坐着一人,眉头紧锁着,正冷着一张脸在喝茶。
“汝明礼?”海弦指了指里面的人,问阿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同你说了什么吗?”
阿库摇了摇头:“他说他们办差路过这里,进来讨口水喝,不过我看他们行为古怪,不像是办差的官兵。你刚才喊他汝什么?”
“汝明礼,一个成天摆着臭脸的讨厌鬼。”海弦再次重申。
阿库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渐渐变了脸色。
海弦并未察觉阿库的神情变化,心想着她前脚才刚离开京师,汝明礼就已经等在这里了,实在快得惊人,看来她的动向袁霍早已经一清二楚。刚才能够走得那么顺利,估计是袁霍授意的,为的就是让她看到那张通缉令,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任性牵扯着旁人的性命。她硬着头皮走进去,汝明礼见海弦进来,连忙起身向她行礼:“臣奉陛下之命接公主回宫,公主若是玩够了,就请随臣回去。”
海弦努力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道:“你回宫去告诉陛下,等玩够了,我自己会回去,不劳他为我操心。”
汝明礼依旧木着一张脸,神色严肃:“陛下命臣等沿途保护公主,等公主玩够了,我们再将公主护送回宫也不迟。”
海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汝明礼感到惋惜:“汝首领这样的人才,不觉得用来保护我太屈才了吗?”她心里却在暗忖,向他这样的人,连讨好后予妃和荇箸都懒得,由怎会愿意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呢?实在是个怪人!
“公主金枝玉叶,臣等又岂能渎职。”汝明礼的一席话并无恭维的语气,甚至是带一点不屑,却让人抓不着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