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得挺好的,第二日天微亮,透过窗纸便只留得一片乎朦朦不清,即便如此,赤莲还是看清了给自己压得一踏糊涂的人,那给自己翻得一踏糊涂的被子,横着乱叠在下面那个长得颇有些像雪衣的人形上,当下没绷住脸,骂了自己一声:怎么没把人给踹下去呢,功力见退啊。
扒开那锦被瞅了瞅给自己几乎是闹得一夜没怎么安睡的人,还迷迷糊糊地用手把自己给拨开,眯着眼瞧他,觉着寒心了,蹑着手脚便拿着衣服走了。
夜里寒烟未散,急急马蹄哒哒踏破烟霜,一片绯红衣角划过那突出一角的枝丫,险些划破。
“娘之的,划破了就要给骂了。”
打去望京的路,若是抄近路的话,就是必得经过那“玄清庄”的那地儿。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偏巧要偷一懒呢,还是想去看看人的呢。但总之,她还是在岔路口的时候,选择就“玄清庄”而过的那一条官道。
大清早,这并没有行人的官道上,只有千里那四只撒着的蹄子,扬起阵阵尘灰。
这官道没有行人,而那玄清庄,也只有早起当值的小师弟,打着呵欠,揉揉梦寐微惺忪的眼,开了那道黄褐色的大木门。
打开门,恍惚觉得那没洗的眼前,似乎是出现了一个绯色儿的,骑在高头宝驹上的人,一时觉得瞌睡,就醒了几分,揉揉眼睛,赶赶睡意,除却那百十来步的青阶之下的寥寥寂寞梧桐木,却是什么都没有。
“怪了,大清早的,这可是见鬼了?”小师弟蒙昧地摇摇头,连声道几个“怪哉”,拿着长笤帚扫过道去了。
听着脚步远走之后,赤莲这才提着缰绳,兀自笑笑:“蠢货,怎么想着过来,那懒货现在定是没起来的,过来做什么,白白透露了他的身份。”
驭驰千里,急赴望京。
彼时所至望京之时,已是午间时分,赤莲心里算盘打得响,这正巧吃饭的时辰,什么事儿饭桌上掀开不得?况且,把小酒一灌,若是这知潭是个不胜酒力的人,怕是什么话儿啊,都藏不住的。
赶着巧,赤莲打马过那桃花渡口时,嗅闻到乡间那酒香,本想着给长老那贪嘴儿的老头子带回去的,也想着给雪衣带回去尝个鲜,自己呢,就在路上尝着玩,这桃花小酒酿不醉人,于是就带多续了几壶,这正巧,用在了好地儿上去。
赶在望京“丹书阁”前方半百丈远,掂量着自己的小酒坛子,雕花金面具下的脸,叹息了一阵,扼腕强忍。
以前只听过“丹书阁”的名头,却是从未想过来见一次,脑海里一直觉着跟自家的“灵书回廊”差不离几,而实际里,却是极为不同的。“丹书阁”虽说是以阁为名,但是这各式建筑,却是完备的。
这正门前方的,遥遥三个朱漆大字,洋洋洒洒地衬在紫檀匾上,何谓气势,何谓钱多,这便是了,一个门面,便是如此的妖娆,不知道这里头的那个掌门人,却是个什么骚包的人。
骑着千里,停在“丹书阁”三字之下,望门里面打量了一下,几个洒扫小厮,外带着一个撑门面说话的管事先生,头次见到这负有盛名的大人物来,且先撇开来着名声是好是坏,这负者大名气这一点上来说,赤莲倒是担得起这一个词儿的。
因着这名气并不是什么好名气,一是这嗜血成性,二是这貌比东施无颜女,三便是这随随便便就要抓男子去一宵风流浪荡、这三般名气,哪一个拿出来说事,对她都是极为不利的。于是乎,那些洒扫小厮,那些前院里看着门守物什的人,就颤悠悠着腿脚,抖索了一阵,好在这见过些市面的管事还能拿出来做个些样子,抖抖索索不利索着手脚出了门来,向着赤莲抬手作问道:“赤莲宫主,来小阁,是为何事?”
跃身下马,大步子一迈,二步子一跨,丢出去手中的一锭银钱,直落落地落在那几个小厮面前的柜桌上头,“知潭在哪儿,本宫要见他。”
这沈望舒在跟着自己到处晃荡时便是说,要拿出这整个地儿都是自己的错觉来,口气要硬,关乎他有理儿没理儿,直截了当,省略自己面前的人,把话头直接撂出来,莫要多做打算,莫要客气。
老管事再是一抬手,“阁主在里间,赤莲宫主且先等上一等,小人这就去通报去。”眼风一使给那边正晃着腿的小厮。
“不用了。”这沈望舒作的第二个打算便是要将态度要强,气势要炽,这门,得要闯。于是,赤莲逮着个通往后里间院落的门,抬步子,这么就一走而入。绯红的衣衫,直当地就划过了那挂着帷幔秀帘的里间进门。
这小厮不像她一样毫无章法,亦不像慕清欢那没眼色的小娃敢随便来拦自己,不过只是在后面,一群人做着个势头来拦上一拦,在自家的阁主面前,做足了把式。于此一点上,赤莲很是满意。这么懂情形的小伙计,这年头不多了啊。
里间院落是一方四四方方正正的大宅子,这一进院,便入目而来的是一方方院子,栽种这些顺应四季时令的花儿,现下时节,正是晚间桃花艳灼灼的世界,院落里间,粉英纷飞,好一个夭夭花灼了得。
而这更了得的,却是这桃花树下的,那淡然看着这闯入来人的知潭。
“阁主,赤莲宫主要见你。”老管事果真是通报了,然而,这一个通报,却是晚了些,知潭脸色有些不好看。赤莲揣测了一番,这不好看是来由于老管事通报晚了呢,还是自己这么就不客气地闯了来呢。
沈望舒所说第三言,见到正主,得客气一分了,毕竟是有求于人,得假心意地做个脸面上的事儿了。比方,先打个和气,自己身份不输他,那便做个亲近的事儿,靠着近乎边上,坐下。
老管事给他一示意,带着几个小厮退了出去。
赤莲也就打算亲厚地展现一番,可是,还是觉得分外觉得不对劲。而这不对劲的由头呢,在乎两者。其一,正是午日时分,知潭正咽着小菜,嚼着小米饭,这么亲厚地要是一坐,倒显得自个是来蹭饭的。
而这其二,便是一脸先是诧异,端着粉青瓷碗,左手持配套筷子地讶然样,尔后却是一脸眉开眼笑的沈望舒。要是再一坐,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了。
所以这沈氏三言,堪堪在这第三条给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