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气得不行的雪衣,此番是笑得不行。说实话,头一次见着他这般没脸皮地笑自个。
“笑什么呀?”
“你也会给逼得逃走,这个甄家小姐是对你做了什么才会让你避之不及,做了什么呀?”他妥当是了解的。
看他笑得不像话,打算吓唬他,于是一脸惨痛地回忆,“我能给你说她差点强奸我吗?”雪衣的脸黑了一下,像是给雷劈过一般。
“她、她对你做什么!”
“未遂,毕竟本宫,也是一招就把她虐了,瞬间倒下。”出手就是比划了两手刀。
“这些话编得好玩?”他不客气地睨了睨眼。
带千里尥蹶子尥出周庄时辰,才与他说了自己的打算。“我今夜重回一趟我莫家老宅子,不知道那个人走是没走,跟着我,是极危险的,在外头我说了算啊,在宫里随便依你倒是成,这外边行事我就得多担待着几分了,他是往我背后来的,这一趟来我同里莫家,更是司马昭剖出心肝来瞧了。趁着客栈还未打烊,你先住下,我晚上去探一探,便于早去早回。”
雪衣也思量着就算自己笃定了要去,这也是拖后腿的事儿,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临了出门,赤莲隐隐觉得不舒坦得很,才转过身往楼下走去,又转过身来,雪衣还未闭上房门,见着人回来,问:“怎么?”
“夜里别睡死了,给,这柄小刀随身带着,锋利得很,别划到自己了。”说罢将一直随身带着的唯一利刃“天鬼刃”往他怀里一塞,“我探探就来,夜里小心些。”说罢又骂了一句,“蠢货,怎么就不多带一个人出来。”
“赶紧走吧,再迟些越发晚了,他若是朝着你来的,倒是你小心,别当好玩了啊。”
到最后又不知谁嘱托谁了。
走出客栈又折了回来,看了看雪衣不过是和衣半躺在床上,利刃倒是没离手,又于周遭一里暗探了探,无甚古怪,这才稍微落了落心,举步迎着月色往以前自己活了九年的地方飞去。
同里,依旧是那个不变的同里,只是那夜里的岑岑寂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四下里少人言,少灯火,唯不少的是自己这一颗巴巴不敢回家的浪子心。或许,称一个****心更为恰当。
夜色,黑沉沉,是所有心思的庇佑,此番无论是“近乡情更怯”的难堪,还是对“举棋人不定”的未知,已是对即将去探的东西的恐慌,都能好好地掩在这一层翻着夜风的黑暗里。
风不动,虫偶有微鸣——唧唧。
赤莲站在一座小塔楼面前,一言不发。
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以前雪衣见到雪宅破败成那个模样还有借口让自己去悲伤难过一下,可是,自己连见都见不到一点关乎以前莫家老宅子的半点零星模样,连该那什么样的心情去对待这个似家不是家的地方,心思,一下子变得复杂难当。
莫家跟雪家不一样,雪家因是在远郊处,又加诸那么一层鬼怪的东西,没人去管,无人敢管,只剩下一具雪家宅子的惨烂驱壳子。可是莫家的这个老宅子是那是江南莫家家主莫成非的老家宅子,若是没有事的时候,他就是在这里的,连同亲女家眷,都是安置在这边的宅子的,所以是个家业不小的是非之外的好安身之地,周遭又是人家宅院。莫家出了灭门的事,不过短短十几年,早就变得全然换了个模样呢,最初的东西,似乎一点都找不回来了。
“回来……晚了。”喃喃自语,道不出什么别样情绪,只是稍微迟钝了一点。
因为有意识地避开了关于同里,关于莫家的事儿,所以迦冥有时相同自己说说的时候,便会给自己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撇开了去。而到了自己执掌玄冥的时候,直接一遇到这边的事就丢给长老,甩向天涯,抛给望舒,不知道是怕,还是抗拒,总之,这是十几年来同里发生过什么,全然未知。
却不曾想,成了这么个样子,果真,回来晚了。
眼睛有些疼涩,那个杏花时节便会别院生香的莫家宅子,早就不复存在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不回来,就是给自己一年托一年的延迟中,给一点点地延误了,所以等不到自己回来了。
这要探,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儿探了。
这莫家的院子在改建作这一个复式塔后,小了许多,约莫是别人建宅院分去许多了,留下的这个塔,便只能算是这最后的惦念了。
塔里只有几盏长明灯,灯油未添,只余下微弱的光芒在暗夜你微微闪悠着,没熄。
迟早会熄的。
“来都来了,就进去看看罢,算是给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孝做一个交代了。”踏着石阶点步子抬身跃过灯火边,进了塔内。
里面端坐着些个慈眉善目的菩萨,施举着手,玉净瓶,杨柳枝,微微点头含笑看着推门而入的赤莲。旁边是震魂摄魄的四大天王,威吓的目光,各式各有模样,狭长的眼角展露威严,在昏昏然的烛火下显得有些生怕。
常年积着的香灰在案前,断落的檀香段,还有案桌边上,菩萨的手上的灰尘,都能清楚分明地知道这香堂里面,久已无人来贡拜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要在这里做一间塔,但是,这塔摆的位置着实是不怎么讨喜,才以至于少人祭拜。
“嗯?”那断了的檀香段有些奇异。将插在香炉里面的香段取出,这除了陷入的半面加相近的缘处有香灰尽染之外,这上边倒是干净的很。
凑近眼前,仔细看了看缘口,“是被人掰断的么?”断口断的极不规则,不像是燃到一定程度之后断下的,而且,还剩下这么多的檀香,想断也得骂制香烛人的手艺了。
“前不久才有人来过么?”是不是来祭拜的,便不得而知了。把给菩萨的香折断,是大不吉利的事儿,若是信佛之人,定不会把东西丢在这里便走了的。
“缘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了啊,不是刀,小圆弧形的断口,什么兵器?”
再看了看周围,一时间看不出什么可以之处,便踹上了几节断香在手上,往外边走去,打算在四处看看。虽然这个来上香的莫知是香客与否的人来此处究竟是何意,没必要此行一来还多惹上别的事儿,但是这儿毕竟是自己曾经的家,多四处看看,就算不见先前事儿,能回一回味家是个什么味道,那杏花春雨江南,那灼烂夭夭桃花香,那自己的小院里面的翠微泉尘味……太多东西了,这里有太多东西,值得自己去一一再看一看的。
从没有想到过自己再一次回到同里,居然会是这么平静。再一次做叹自己回来地迟了,若是早些个几年,便不会这般模样了,皆怨世事惹人,惹了人之后,等一等也不愿,便是个如此磨人。
想起小时候自己的小院里面有座大池子,精致倒是不错,但自己若是想要去耍一回子,还得经过自己老头的同意,在陪同之下才可。老头这做得没理,非要把这坐湖池放在自己的院落里,又是个不能看的东西,池中游鱼戏流云,桃花瓣落逐春水的一丝景色都是近不得,这分明是自己小时候较大的执念。
不过老头了解小孩子,给弄了一个更大的执念,便不再多加执着于看过几眼的池子。
好在,这池子有些大,改作新塔时没有把它给重新改制,估计是怕麻烦,也就以旧景添入了新的物。再见它时,无可奈何地感慨万分,叹作一口绵长的叹息。
能留下的东西并不多,于是更是多加留心这一方空落落的池子。一个大大的青石在池子前半丈开来,人头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圆洞,是用来搁置烛盏的地方,现在不知是穷还是怎么的,就只摆下一个圆台子在哪里干晾着。小时候自己随着老头子在这里背书习剑的时候,他会把自己提着,双手搁在腋下,一抱便起来了,他好好的一个人不愿干这些活,也不让小婢子过来,就这么让自己拿着磷火一吹去点燃灯芯。
虽然这最近是知道了自己爹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毕竟是亲爹啊。于外他面上震名江湖的莫家家主,虽然不那么光明磊落了些,于内,却一定是个好父亲,好相公的。按着自己的话来说,便是经常与自己的老娘戏耍来无限伤害自己,丝毫不给自己这个幼小的小鸢鸟着想,打算在自己还未找到自己那只雄鸟的时候先给自己打一棒子。
子鸢,莫子鸢,便是自己的本名。曾经老头说与自己这个名的涵义,他想要个男儿来继承家业什么东西的,但是不忍得见老娘再生一次痛苦得很,都是不小的年纪才生得个女儿的,所以要又拿了个厉害的鸢鹰来配一个子,便是望着自己不输男儿,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家主。
所以若是自己不出意外,做不了玄冥的女宫主,也是能做个与之有个对应的女家主,倒也是不亏。
“不过话说老爹安的什么心思啊,难不成是想要我去娶一个女人进家门了?”啼笑皆非,对着已经在自己眼平处的圆洞苦着脸一笑,“老爹也算是一个颇有意趣的人呐。”
右手按上只剩下一堆蜡块摆在烛盘里面的圆台,食指慢慢随着上头的花纹轮转,竟然对这里,其实这么陌生。暗月下的池子一片岑寂,这里连虫叫声都没有。闭上眼睛,也只听得树叶落在水面上的水纹晕荡开来的声音。
太陌生了。
四周看看,那边的过池塘的小亭子还在,心一动,便走过去,却意外地转动了烛台,原来这个是可以转的呀!
回头一看,却是吓了不小的一跳,那块大青石,正在沿着横线,两边分开来!
急忙跳远了一步来,静静所待。
哐哐不小的一阵声音从池底里面传来,越来越近,近到自己的脚前,难道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忽的,石头前方一步的地方,地面忽然沿两边移开,竟然露出一段黝黑的阶梯,这么一道道地排列而下,顺到地底里面而去。
既惊异又觉得难以思议,拿出手大致比划一番,这条向下的阶梯,约莫够以两人并肩而行。
随身携着的利刃与了雪衣防身,这一身男装又是正经的丝绸衫,并没有什么暗器装在上头,自己便是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人,估摸不好里面的情况,不知道去不去得。
望了望月色,已经偏上正头来,时辰不早了,多留雪衣在一边特不甚放心,当下燃了火折子,摘了几片尖角细长带勾子的叶子便揣着心往台阶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