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主院,赤莲默背着那浮在水面上的血字,仔细将第三重的心诀誊写在纸上。
其中有这么一句话,她不由得动容:通以男女之合身,破以血力之阻势,催加体内混沌未始之能。习成,血脉经络清晰即见,随时渐消。
她伸出手臂,把袖子挽上,果真颜色渐浅,现在只留下浅浅一片纹络。
那昨日里的不省人事,应该就是这档子事给产生的。
昨日是十五,十五月圆,引发的血流加快,难怪一开始跟中了艳毒一样。
不然……脑子里面不时闪现的画面,原来不是别的,竟会是那功夫扯先来的一个先兆罢了啊。
她自顾耻笑一番,否则她这是该多不禁逗啊!可笑自己先前未有过这般反应,还傻兮兮地一昧承着。
不多时,她又担忧了,血祭那简单第三重就可以冲淡她的控制力,那后续呢?
她不敢去想。万一,练到后来,就连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那是不是就会疯啊?
血祭九重,重重劫难不同,但每一重都较之上面更难,更加毁人毁己。
这就是要获得之前,必须付出的代价。常人难以成功,因为舍不得付出代价,可这世上,哪有无价之得?
“还继续下去吗?”她问自己,一边是自己,一边是背后的两个家,似乎自她这一个人就会显得太渺小了些。
可是人生来就是自私的,不论于大义大德间,还是小情小爱中,向来都是以自己为先。
“先搁下吧。”她对自己说,这是她的答案。
罂粟走进主屋来,问:“宫主是不舍得的吧,会后悔吗?”
“不清楚,你看着我会后悔吗?”舍不舍得呢她是真不清楚,但是做不做得,她已经给出了答案。
罂粟盈盈一笑:“不会。”
赤莲对罂粟一笑,罂粟算是了解她的,做了的选择,就永不要后悔。
毕竟后悔只是一丸延长麻醉的药,该痛的会来,总有一天该来的,死都不会走。
“罂粟,你去将西厢收拾了。”
罂粟首次多嘴问了一句,“是要封了吗?”
封它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以后他还会不会回来住,但也还不至于他前脚一走,马上就封屋。
赤莲摆摆手:“不用,不用。”
她没曾想大意了,罂粟入西厢,满室腥气,有血腥,也有别的味。
她当下时怔住,一将前后发生的事情牵连起来,不多时便明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也不难解释着今天的事,收拾了西厢,不久就回来主屋里来宽慰她人。
“宫主是因为那件事才闷郁不快的?”
赤莲一愣,明白了那件事是什么。对于罂粟,她想要寻求的答案多过于羞赧。
“不全是,”赤莲挠了挠头,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索性就不想了,问罂粟:“你说他会不会狠我?”
“宫主多虑了。清欢他并非是是非不分的人,怎来恨人一说?”罂粟顿了顿,又说:“不过宫主又怎会做出……”
可正是因为他分得清是非,这一场非,才更忧心这将来是如何的个相处法子。
赤莲摆摆手,没有答话,这还不都得怨祖师爷啊。
罂粟见状,走到跟前来,用手轻轻抚上赤莲脑袋,说:“失礼了。”
她温柔笑着,神情就像待亲生妹妹那般温暖的目光,赤莲知罂粟这是又将她当做了她的妹妹,她也就承了这个情,将脑袋安安心心地安防在罂粟巧巧纤手里头。
“宫主这些年来不说,属下也就做不知道的模样。宫主怕的是迦冥宫主怨的吧?”
女人家果真是心思细腻着些。
“迦冥宫主那些年来对宫主的好,宫主的心思,属下也算是知道几分的。眼下迦冥宫主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属下也望着宫主能放下了。我跟着迦冥宫主年头不算短,依照他的想法,也会让宫主有个好归宿的,这么些年,唯独是宫主一人念念放不下而已啊。”
——是吗?虽然那一道口头上的婚约真的也算不了什么,可是,终归还是有点约束的,且不谈他养人这么多年的事儿。
而且,慕清欢是她恩师,又是恩人,还是她幼时最信赖的那个人的亲弟弟啊。
慕清言对于她的那点心思在罂粟眼里是关乎男女之情的,其实不全然,里面却还带着别的心思的。
因为他太善良了,身为邪教宫主,他早就不愿意去害别的姑娘。慕清言养了她,又加诸她是莫家的女儿,理应慕家人是应当照顾并娶回家的。
“是清欢跟迦冥宫主的关系,才让宫主这么着难的吗?”
“可能吧。”
赤莲想起望舒以前说“不是真心待他就早些放了他”,今日放他走,有没有过犹豫赤莲觉着也不知道了。
她也心里知道打小就不太待见这小孩,举止轻浮又没个好教养。
可是真正拎着在一块后,他根本就是装得一副痞子样,她也是一副邪教宫主不正经的模样,恰好凑了个双,意想不到地合衬呢。
赤莲不知道对于慕清欢是个什么样子的情分,这中间隔了层纱。枉着她功夫极高,看得到数里外的事儿,也看不透这层纱啊。
罂粟抿唇笑笑:“那宫主安心,迦冥宫主不会想见着你如此为难的。宫主也是时候觅良人了。”
赤莲一阵汗颜,什么时候罂粟也作了丁长老的说客了?
“这是什么话?”
罂粟轻柔一笑:“属下多嘴了。”
罂粟的话在理,但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又如何“弃旧觅新找人睡”?
过几日稍回暖了一些,雪化,大理石地砖上到处是有雪水痕迹。
这个冬日里出了个和暖的太阳,阳光照在水迹上,映衬出五色光彩。
日头佳好那日,赤莲拖着沈望舒陪着她去了一趟“痴情司”,老天觉得这事儿让她自己一个人面对有些不厚道。
沈望舒一副疲惫样,却那张磨人的嘴剥比剥比地欠抽说着话:“小宫主,天冷,多穿些。你瞅瞅你自个儿,多大个人了,还嘟着个嘴。:
赤莲捏了捏嘴,摁下去,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使了力气。
他不觉什么,继续道:“知道的呢,是以为咱们宫主发哪门子春情了,不知道的,该以为我牵着女人去卖了呢。”
她撇着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骂道:“狗嘴!”
“丁长老是叫你来选男人,不是去叫你卖身,搞得跟第一次青楼接客那样子做个什么鬼样,”沈望舒走前一步,转身横过来,两只手伸出来在将她脸一拉,活生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来,给爷笑一个。”
赤莲一脚踹在他腿上,弄出一个黑脚印子,恶狠骂道:“滚!”
沈望舒这个阎王小鬼看看柳黄色裤子上的印子,然后抬眼对赤莲一笑,她当下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笑,实在是太熟悉了。
沈望舒轻启红唇,媚眼一抛:“宫主,人家身上可是留下你的痕迹了呢。”
“……”
赤莲已然是习惯了他这个语气,白了一眼他,一把拍上那张俊俏的面容,将他的脸往别处打去,说道:“别处骚去。”
两人一路笑闹地进了“痴情司”,路上两里路,舒了笑声。
丁长老、孙嬷嬷带着些小男子在痴情司的南院子里等着人。
赤莲站在阶上往下看,一丈远的地下颔首低眉地站了十多个,可是——
“纵是有千种风情,你们能否抬头让我好好瞧瞧脸啊,让我光看着这黑脑壳是要做甚。”赤莲犯恼嘀咕着。
丁长老难能客客气气地拿着一堆画幅卷轴来,面子上笑开得跟一把撑烂的伞,他那表情她也懂,就像有有钱的贵客来看中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他可以像个勾栏院里头的妈妈一样开心不愁生意做不下去了。
“唉。”
赤莲望着丁长老欢欣雀跃的样子不禁摇头叹气,这像是丁长老要选夫婿一般,而不是她要选。
这么些个人已经在跟前了么,为何还拿着一堆画儿来糊弄人。
她一卷一卷的展开,瞄了一眼,合上。不耐地瞧了瞧下面的男儿,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这礼节,周到是周到,但火大,火大!
赤莲眯着眼,打算随意点一个人得了,
抬着手,打算数小鸡数到谁就是谁之时。
黑压压的脑袋里面,忽然在那些人中,一人抬起了头,对她清然一笑。
青衫扬目一水间,万古亘留一心中。
他茶白色的衣裳,下颌骨极是秀气,提到耳垂的线条,风削过一样,尽是柔和态,不咄咄逼人。高挺的鼻梁如是芝兰玉树,清雅不凡,勾人的眉眼和着稍许寒冷的风扑在脸上,却是丝丝暖意,他的眼神,是一种温和的淡漠,这个世间都像是与人无关一样。
可这般温和的疏离,她一如落在春风里,霎时吹散了雪化时候的寒意。
他这个人,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有暖意的。
赤莲抓住了闪过脑海里的记忆——可是,这个人,好生熟悉啊。
赤莲将手中的画卷一扔,直接走下梯子,走到他跟前。
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言邻东家之女“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朱则太赤,施粉则太白”。
要讲美人,便讲究一个一个恰到好处。这句话若是套在眼前此人上,是再贴切不过的。
他勾人的眉眼露在温柔笑着的脸上,不知还能勾去多少人的魂。
用一个词来作他,就只能是勾魂的无双鬼。却是叫他心甘情愿地勾去的无双阴司。
“你叫什么?”
赤莲微微抬起头看他,那背光打过来布在脸上的阴影,真的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一惊觉,那夜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次的人。
她只知道那中秋夜里喝多了,对那个人的相貌和声音都忘了,唯剩下那对月抚琴的身影还记得。
看着身量,大致有些像。
他轻盈一笑,没有答话,而是捉住赤莲的手,用食指轻轻在手掌上写下两个字。
——雪、衣。
赤莲忽然觉得有个人低着头,却一直斜瞟着眼,那眼神,她忽略不了。就在雪衣伸出手在掌心写字时,那微抬起的脑袋就一直僵硬着看着。
她好奇往雪衣旁近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慌忙低下头,半面秀丽脸庞露出,细腻皮肤细微抖着。
——害怕吗?还是什么?
赤莲这人不愿为不相干的事多花上一份心思,太累!想了一下不明白的事就绝计不会多想,回头再看雪衣,想着那时候送她回去的“痴情司”的那一个人,那一句有些模糊的话,“我是‘痴情司’的……”
那个人说得可是“雪衣”二字?
雪衣雪衣,这名字生了根一样,在心里盘旋。
赤莲甩甩头不再多想,朝丁长老说:“行了,就是雪衣了。”
她牵着雪衣的手走出行伍,直接出门回主院。
丁长老楞眼,说:“就一个?”
“要不还怎么着呢?”赤莲打着的主意是反正他只是叫她来选人,选一个,也是选!
才走几步,突然从旁边扑来一个人,猝不妨及地砸在自己身上,又马上被拦腰抱住,赤莲整个人差点被一下撞到地上去。
“唉哟嗬,这他娘之的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她脑子懵住,不知道这老天爷又跟她玩哪一出的戏了。
“宫主,你选我吧!你选我呀!你把我也选了吧!”
这人将才卑微的姿态不在,化作现在的嚎声,分外刺耳!赤莲紧紧皱起了眉头,格外厌恶着这人这动作,轻浮,不像是与她能够一道的人,拿出手打算把他强硬从自己身上推开。
她未来及做个反应,沈望舒倒是开口了:“下作东西!来人,把他手砍了,扔出去!”
那个人惊慌失措,错鄂的眼神里对事态变化的惊惧,震耳呼叫:“宫主救我,求求你,救我!你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真的……”
声音戛然相止,一下子给点了哑穴,发不出声音来。
赤莲不愿意听到这般声音,太嘈杂,忒乱人心。
原来刚才一张涂画着人间美色的脸上尽是腐败的假意,这里间的戏子无义,果真世人说得不错。
赤莲看着那人无情笑笑,心里一阵薄凉,冷笑了一番,又无奈看了这被拉走的人,才轻言对沈望舒说:“你别吓他。”
“我哪是在吓他?”沈望舒望舒用无名指摸了摸眉头,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丁长老和一干人就着刚才的闹剧,脸色都有些难看。她难看的脸苦笑一下,罢了罢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本就把最本质的心里给掩藏了去。
——难道,身边这个人也是这样的吧?
她觉得有些心凉。不过,要到这“痴情司”来觅痴情也当真是她的脑子被白长老给药过。
她松了松手,拉着他的袖子,说:“走吧。”
出“痴情司”,然后就带着雪衣望舒,一起往主院那方去。
石砖上的水迹干了大半,恰恰此刻天上的云掩住了冬日,没了阳光。
整个宫里,就像还是冬天里的灰蒙蒙的那个样子。
赤莲望了望这阴郁的天气,不由叹声,曾经沧海毕竟难为水啊,除却巫山又哪里有云呢?
不多看后头的人,摆摆手,示意后面的雪衣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