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欢遥遥望着那打着溜儿往下转哒的太阳,心情有些沉重,罂粟姐姐果真是个明白人,什么都看得通,一点,全是要害之处,她不给自己多透露什么事儿,一是不要把这关系搞得那么僵,二是呢,她站的,绝对是她家那宫主的。有句老话说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呐,可这女人不为难女人时,那就是在为难男人了啊。
奉都的夜里,到处是走马负剑的江湖人,到处也都是暗地里偷偷摸摸干这些什么勾当的人,不安全,早早回去为好。
奉都的黄昏很是漂亮,也很是隐秘,远处昏黄的云翳掩映着一幕幕在这片土地下的一个个不能言于他人的私话。
比如慕清欢在“摩诃河畔”偷偷摸摸地拐着山路九百个弯问罂粟关于某人的事,可偏偏罂粟是那清欢脑子里拐不过的九百零一个弯,让她轻巧就把话头盖了过去。
再比如,窗户紧掩着的奉都客栈里,白隐修正拿着刀削斧劈一样的脸,审视着自己这个唯一的,自己也没怎么管,就不知怎么弄成这种狗德行的徒弟,沈望舒,是也。
“你今天,”白隐修看了看像个小书童一样在八方小桌旁坐的端端正正的好孩子模样的徒儿,意思意思客气问了一下,“去哪儿了?”
“师父呐,徒儿是来奉都了,水土不服就闹了肚子呐,你也知道,徒儿打小就有个水土不服的毛病,还有那么个腹肠上的毛病,所以一去久了些,我自己待会就去药房抓药去,不劳师父你忧心了哈。”沈望舒给自己师父打着马虎眼,这个马虎眼,可真就是给打错了人呢。
白隐修觉得给这个自己教出来的狗德行徒弟意思一下,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毕竟沈望舒这小东西还是比自家小,辈分又低,还端着跟他客气的意思是要做什么。于是直接了当说明:“今天的人是谁?”
沈望舒默言,知道是瞒不过去的。自己一身医术全是这当年号称“妙手仙人”的白隐修师父一手所好好调教出来的,他的闻药识理之术,怎么会识不破?师父只是木木呆呆了些,但从来都不会是个傻子的。亏得自己还好好掩饰了一番啊,白费了啊。
“师父,”沉默半晌,天已经完全黑了,沈望舒藏在黑暗里开口,“既然你非要问,那你,就是自己要淌这趟浑水的。那我便告诉你了好了,我现在在追查我沈家十多年的事儿,师父,你听了我这话,你还想要再继续问下去吗?你现在选择不管,还是我的好师父。”
“什么?”白隐修万年不变的眼神一晃,瞳孔陡然放大,眼神变得迷惘,空洞,被回忆一下子拉倒了当年。突然间一下子真真切切地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大堆子的麻烦事,就是那一年,自己害死了妻子和快要出生的孩子。就是那一年,麻烦事全是自己一手扩大的。
本以为已经十多年都过了,这些年来过得都是相安无事,本以为小望舒当个吊儿郎当的沈医师算了,就以为事儿都完了,却没想到,却一步一步推到了下一辈人身上了。沈望舒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那条路子去。
“师父,你知道的,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秘密生而为秘密,那就是秘不可宣的东西。我从没想过去追究你的,你也别问我的秘密,好吧?”沈望舒紧盯着那从听到自己说的话之后,就一直背过身去不说话的师父,愣是从背影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别的情绪,虽然从正面也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他从小时候就一直觉得师父是不是给自己试过了一帖破坏面部表情的药,导致他几乎就是一张麻木不言的脸,没有喜悦,也从不见难过。正因为有着这么个念想之后,沈望舒也就放弃了绕过去装个好徒儿的样子,和和气气地去问下师父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徒儿被你捡回来之后,你也不怎么管过徒弟,徒弟做事也就没给你说过。徒弟做的这些事不给你说,也是不想你担心。”虽然可能自己什么时候挂了,师父可能也不会担心的。这望舒觉得师父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但毕竟师徒一场,互相留个脸面去,没有给白隐修光明正大地说。
“所以师父,你也就当不知道徒弟在干什么,也省得担一份心了。”
“徒弟先前说了,师父你要是在要问的话,就是你自己要蹚浑水了,那届时,您也就要担起自己的那份责任了的。”
又是黑暗着的沉默,室内的光线只留下月光从窗缝隙里漏进来的几丝暗昧的惨淡颜色。白隐修转身,月光恰似落在他的眼前,把一双精明的眼睛照的煞是清楚。
白隐修双眼紧盯着沈望舒,利落开口问:“你,方才,是在说什么?”
沈望舒脑子里轰然一声炸雷,这师父怎么老是那个狗脾气啊,要发火之前便是好像刚学说话的小孩子,一个一个字的,来逼人。碍着这至少是救民恩人,又是略有养育之恩的师父,不大好发作,闭眼把师父的脸好好消化一下。
咦?自己刚才说的什么话来着?哦,对了。沈望舒重复了个大概意思给他,问他:“师父你老就安安心心地待在药庐里好好捣药可行?你别搀和我自家的事了可还行?”
“为什么,为师,不能搀和?”
哟呵!沈望舒一挑眉,这师父什么时候还爱凑热闹起来了?这掺和的头一发热闹,居然还是自己的热闹。呵呵,这绝对是亲师父啊,坑做徒弟的,分外下手不轻啊。
“那师父,你说要是我再查下去的话,你该怎么立足呢?我还能再叫你师父吗?咱们师徒一场的,非要这么收场吗?”
白隐修不答话,又是一阵沉默。沈望舒起身来去推开窗户,银光乍泄,把室内的物什,老是一身白衣服的白隐修,和那眯着眼看远在天边的月亮的沈望舒,照得是,一清二楚的。
沈望舒在窗边看了月亮好一会儿,师父还是没回自己的话。他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宫里的长老们,跟自己师父都不是特别合得来的原因了,估摸着师父跟丁长老这个话唠子一起吹些江湖里的秘闻事,也就是丁长老一个人像是在讲评书一样地嘚啵嘚啵地讲着单人戏。自己师父若是会给个面子的话,顶多回答一个,嗯。
嗯?沈望舒大疑惑了一阵,不会是师父有没有听自己说的话吧?他想到这么一茬了,赶紧扭头回去看师父是有在认真想自己的问题吗?
“师父?”
“小舒,”白隐修对上沈望舒疑惑的眼光,认真说了一段话:“师父这些年没怎么管过你,不是不关心着你。江湖这么大,而师父只是这么渺小,在玄冥过余生的人,是不可能庇佑你什么的。师父虽然是在玄冥挂着个药庐主掌医师的名号,但是从来就没真正跟玄冥融在过一起。我记得还是十多年前,前几代的浮尘宫主同我是旧友,替我做了个暂时的容身所。后来浮尘有一天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加之我也不算再跟着外面有丝毫联系,就也没再出宫了。从后来的红玉,过迦冥,再到现在的小子鸢,我看着玄冥之主一个一个地换,就只有冷漠地看,永远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就算到后面又来了又走了多少当家的,我也不会多管的,我也跟没有管的那个资格。”
沈望舒下意识想了想,似乎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师父说过这么多个字,像是要把自己一年的话说完一样的。
这他边说着,白隐修一想着,好像离题了,咳嗽一下拉回去话:“我不管你,是望着你自己能够独自承担着个江湖里的风雨。但是,你要是会做什么会出事的大事,我还是须得管你的,不管你是否还要再叫我一声师父,师徒一场不过一个名分而已,我如何会在乎一个名分呐,小舒。”
白隐修看着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娃娃,语重心长地说:“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是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