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莲在天字号房里有些坐不住了,撑着手,一直坐在凳子上抖腿,嘴巴里面一直在嘀咕着说:“不去了,不去了,本宫明天不去了。”
一直叨咕着让雪衣实在是没法子静下心看书,他也是知道这赤莲是在无事半呻吟,也就没多问她。但不知道她可以一直嘀嘀咕咕地这个小半个时辰,放下书一看她,正披散着发搭着个翘腿抖着,照在灯光下的面容很有些忧心地像是入了魔障地嘀咕着,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了就一问:“怎么了啊,一个人都在哪里自顾自地说了半天话了。”
“我不想去武林大会凑热闹了,你看那大太阳晒得我啊,我也不是特地从玄冥来奉都找罪受的,毕竟我又不蠢。”
“那便不去了呗,又是有何难的?”
“主要是明天就是我的场子了,总是有那么些个不好好待着看戏的人非要来跟我闹一闹,我不在的话多让别人尴尬,但是还是那么个天气的话,我保不定会输,又闹得咱们多尴尬啊,所以哼哼唧唧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呃,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你总是会为这种小事伤脑筋,一不做二不休,收拾一下,喊着各位长老们回宫自己消遣去,何必多劳心着与自己关系不甚大的破事。脑子里想破事想多了,脑子也会成一块破布零散不堪的。”
赤莲听话,想了一会儿,一拍腿站起来,啪的一响,倒是疼人,忍了忍,大叫:“不行,我去找找上官去。”
“为什么找上官长……”赤莲跑得快,压根也就没有听到,雪衣讪讪地拿回要挡住他的手,看了一下,拦不住,永远拦不住的。“老啊。”
赤莲站在上官长老门外,随意啪啪拍了两下就推门而进。上官正在给他在宫里的妻子,上官夫人写信。花白的胡子都在笑呵呵地抖着。被赤莲呼喇一闯进来,竟像个做贼一般把信捏在手中藏起来了。
“长老你在干什么呀,偷偷摸摸的。”
“呵呵,宫主你是来做什么的啊?也不知道等我应了再进来,老丁怎么教的宫主你啊。”
赤莲一看桌上的笔墨纸砚,就大概明白这一直在众位长老里以痴心而名的长老在干什么,毕竟上官是唯一一位有妻子的长老呢,但是长老胡子都一大把了,还像个刚对上眼,又不敢跟自己心上的姑娘提笔一字诉衷心的小毛头一样。这一点倒是让赤莲觉得有点奇怪。
“长老你去窗子边上看看星云去,看看每天这日头还大不,要是还要热死人的话我就不去了,长老你看我这脸就是给烫猪皮一样烤成这样了。”
“单为的是这个?”
“对啊,现在脸还很疼的,长老你是皮糙肉厚的不怕呢。”
上官看着这孩子气一般的小女娃,慈祥着一笑。这笑要是搁在二十几年前,就是让江湖中人闻风即逃的一个笑啊。想起当年江湖上一直有这么一句“宁见阎王面,不见‘阎王’笑”的这么一说。这后一个阎王,就是实实在在的面前这胡子眉毛须白的长者呢。
赤莲不觉抖了抖,也不知道那白隐修要死笑起来的话会不会把尸体吓得诈尸了?
上官对着那月亮一瞧,看了看周遭快要聚拢的云层,又用手往十二指节上挨着个地算着什么,又伸出手去试探着窗外。
“长老你这是在做什么?”
“每一个时辰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我在根据现在推算一下明日的而已。”
“哇,听上去好难的样子呢。”赤莲不由一赞叹。当上官还没有来得及一挺起身板子大嗯一声时,赤莲又说了一句:“可是我看着田间地头的农夫都是直接看看天就知道了明日天气如何的呢。为什么要做得如此麻烦的呢,不懂你们这些识地理天文的人。”
上官长老面子上还真有些挂不了,无声对着赤莲又是慈祥一笑,答她:“明日天气还算是凉爽的,太阳是裹着云层的。”
“哦,那就好。”赤莲一谢,提腿迈出一两步子时上官像想起什么来,说:“宫主你脸上的那烫伤,还是叫白长老瞧上一瞧吧,他医术是高明的,问他一问吧。宫主你要照顾着自己,不然到老了想我这么个老胳膊老腿的轻折一下就要断了的。”
“不不不,白老儿向来看我不惯,就是大半年前我去问白老儿讨一罐子敷伤的药膏,他个好老儿,给是给了,那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哟。还是不去了,他不会医的。”
“真不去?白隐修虽是人寡淡了些,但是人却是好的。”上官再问一句:“宫主,身体可是自己的,老头子衷心给的一句话。”
“不去。白老儿那里不好说话,不去不去。”两个“不去”落声,赤莲回头便走。
忽然间,白隐修从那开着的大门边走过,转过头来打量了她一下,没有停步,只是说了一句:“你到我房来。”
惨了惨了,白老儿一定是听到自己骂他白老儿一个词了。赤莲在上官那里忐忑了一阵子。还喊自己去他那里,他会不会是要把自己谋杀在这个小客栈啊。行医之人,也必是可以用毒之人。鬼知道白隐修会不会在自己还没有进去就撒上一把毒粉来让自己五脏溃败而亡的呢?
“上官长老,”赤莲苦兮兮的一张脸转身,可怜巴巴地问上官:“你再用你的奇门之法给我算一算我此行一去,会不会就死在白老儿那里了啊?”
上官随意又是一掐手指,看着这孩儿一般的小女娃,笑得白胡子乱颤:“不会不会,若是要论起功夫来,白长老还是不及你的。莫慌,去吧。”
“总感觉你把我往火坑里面踹呢。”赤莲怀着小半信地除了上官房间,怀着大半疑去了同在这一楼的那边清净角落。
刚走到门前,还没提脚,就一个物什直冲冲地往面门扔过来。赤莲眼疾手快接住了那一个景德青花瓷广腹瓶子,随着这瓶子一起来的,还有一声不带有喜怒的“滚”字。
赤莲打开塞子一闻到,却是一股子熟悉得自己有点想笑的味道,还是白隐修这起名废物给弄的一个叫“雪花膏”的白色药膏。看着白老儿今夜这么慷慨,又是这么没有跟她计较自己在背地里骂他的事,平日里常常说着说着就说惯了的“滚”字,今夜里似乎也是这么动人心弦呢。
赤莲站在门口一会儿,看着白隐修这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桌子边上的小凳子上,一身白色寝衣就这样落在了木板上。夜里的白隐修不像他白日里那么刻薄讨厌。本就是个“仙人”白隐修此时把一头青丝散着,软软地搭在胜雪的肩衣上,右手食中两手指点在眉间,闭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昏昏的烛盏灯火让他看上去更是显得孤独地掩埋在黑暗里,连一张四十多岁的老脸都不知何时这么沉默孤单过。
赤莲本想进去看看这个早些年没了妻子和孩子的老人家,刚走上两步,白隐修一睁眼,用着一双似乎狠瞪的眼睛看着她,张口又是刀削的话:“叫你走了,你为何还要进来?”
“我就进来看看你,没见过你这样子,想着你别出什么事。”赤莲看着白隐修好像是暖和了脸色,继续接上下一句,“你要是出事了,玄冥得出一笔丧葬费的呀,白长老,只是一笔精打细算的账啊……”
赤莲掰着手指头打算给他算这账时,白隐修有些恼怒地把覆在木桌子上的麻色布抓下揉成球往她脸上扔去,“滚远些!”
赤莲早就习惯这狗德行的白隐修,早早做下准备把球囊住,马上就是往白隐修脑袋上扔回去。“哼!你还来!”
不知是夜里太冻,把白隐修脑子冻住了还是怎么的,他脑子转得有一点慢,没有躲过去。布球就直愣愣地砸在白隐修脑门上。
赤莲觉得闯祸了,立马撒开腿望门后退,出门,大步迈开,逃。
逃出几步,发现今日白隐修却是没有扔个茶盏或是茶壶,再或者是那个木桌子之类的玩意出来,很是奇怪,他是怎么了?水土不服,把一身的狗脾气都给服没了?
“白师父,夜里凉,多加件衣裳,别要是给着了凉。”
同是奇怪的,他没有骂一个“滚”字,反而是隔了一会儿,淡淡一个字,“好。”
赤莲回头看,他的房间漏出来的暖黄烛火的光,沿着木门朦朦落在木楼板。对面挂着的是鹅黄色的月亮,清风送来一阵槐花香。
奉都真是个好地方啊,果真养人,连白隐修都没发气呢。
赤莲回头,要回自己的房间,身后扑棱棱一阵划过风里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只白鸽子一划而过。白色在夜里太过于显眼了些,也只是一瞬,白鸽就飞过去。
震飞的翅膀,摇响不知挂在何处的风铃铛,在夜里叮铃作响。
——叮铃,叮铃……,叮……铃……
“嗳呀我去,看着鸽子怎么开始想自己的那只送信的鸢了?”赤莲自顾嘀咕,拿着手里的“雪花膏”闻着味儿,慢慢悠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鸽飞过一片民房,飞过小姐的绣楼,飞过一片片的乌黑瓦,往一扇仍点着烛火的小窗落下,站在窗台上咕咕叫着。
来了一个人,拿起鸽子,揭开绑在腿上的细竹管,取出里面的一纸小笺。
——明日,你继续来做我。
那人沉默一阵,走到桌前,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尴尬地咧起嘴角,学着做对方的那一个傻笑,却发现怎么都不像,不是嘴角的弧度不像,而是没有那一种感觉。
他把手搁在烛火上面,火焰,吞噬那一张小纸条,余留一堆灰烬落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