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过碟子盒子,赤莲摇着橹过了别处去。“这钱塘的人都有这么一说月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你看着天气变得皱巴巴的,朦朦水汽,像不像那烟雨?笼在这块湖上,可就是别样的景了,你给我提着渔灯,我摇过去看看。”
渔灯的光罩在水汽里有些薄弱,好在是赤莲功夫高,能看的远些,指着右前方道:“把灯往这边照一照吧,我好似看见了。”
“西湖十景其中著名的便是那三座浸在水中的石塔,而这三潭映月却又是一种别致的画儿样。你将我放在那舟子中的小短柱拿过来,我去把这烛火点上。”
天已经大黑,今儿的月色明朗,只剩得有几粒星子闪眨着。
一池春水,一池月华色。
她站起身来,起身吹燃磷火,将三支蜡烛点亮。“衣,你先把这东西端着,小心别让蜡油烫了手啊。”
使出自己的银针,一挥手将银针钉在石塔石心里去。牵着红绳,把船拉尽过去。赤莲一点船底,一只红色绣花鞋尖轻轻点搭在塔尖,后脚往后平蹬着维持身形,伸出长手,问他要其中一只烛火,往前躬下身子,轻轻把小蜡烛往里面一送,再是慢悠着直身,站好。
夜里凉风起,吹得红衣飘然,像是刚出来过头七的艳女鬼。
如此复三,站在上头的赤莲看着雪衣像是在看宝贝一样摸着那红绳子。“那绳子不会断的,里面嵌有七七七四十九根银线,每一根都是撮合交绕在一起的,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败家又败命的。外面的红线韦师父将线浸泡在一种红色染液里百天染成了这么个如今样子。”
雪衣赞了一句说:“这等物什配你,也算得上是妥帖,却有一件难想明白,为何非要用红染液去染就这样子呢?”
“还能为什么呀,不就是为了跟我这衣服配个套,还能有什么大的寓意啊。相信韦师父也没那个闲心去究一究什么颜色还更相称。”
果真,玄冥的人,真的是各有各的脾气和摸不透的怪性子,却唯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都懒。
“快下来了吧,当心等会子站不住掉了下去要生病了。”
“此间风景独好,不下。”但人也没有再独腿站着,蹲了下来。
实在用话说是没法子的,他只得自己走到船头,打算以身涉险,做一个引诱的谋略来。捧着蹲在的人脸。头一靠近,把唇点在额间,鼻尖,唇中。这是惯例的睡前动作,却被用在了这个时辰,暗示要睡觉了啊?赤莲嘿嘿傻笑。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找个时辰去灵隐寺把这个渡给剃了如何,这苦海大师手下还缺小和尚去撞钟的呢。不如你去撞一个?”
“苦海大师怎么迟迟不来收下你这么个妖孽?”
“坊间给你了个温柔江湖的名号,依着我这眼神来看啊,你做了小和尚的话,嗯?”打量了一番,“还是勉强可以温柔这江湖一番的。”
“我不想温柔这个江湖,我只想温柔你。”赤莲一愣,乐了。“笑也没用,赶紧下来,再不下来我就去温柔江湖了啊。”这也是给逼得没辙子了呀。
“江湖是谁呀?”赤莲假作不懂。
“你呀,还能有谁?”赤莲绕过雪衣的脑袋看了看他身后的小舟子,觉得要在这地方温柔江湖的话,保不齐船会翻,不行,这事儿还是回宫再说。当下一想到这就一跃入其中。
脱去罗袜,将一双小脚搁进还有些沁的湖水里去,不再提这温柔江湖的事儿。身后的人来来回回转悠了十多次了,总算是没有耐心了。
“天色已晚,可是要就寝了?”
赤莲回头,望着他,笑得开心,“不就。”
噎得雪衣一口气没提上来,咧嘴笑了几笑,“真不就?”
“不就!”笑得更是欢喜的女宫主,满脸笑意,都是在把他往坑里推去。转身就走,铺下厚毡子在舟身,自己先进去睡下。
背对着他人看天上星子的赤莲却是想起来自己还小的时候,也是看着这样的夜空睡下的。那时候还小,还不懂得珍惜现在还有的人,等到人已没了,再哭,也是徒劳的悲剧。想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对迦冥那人的?好像是直接睡在他身上的,而他就是直接睡在了舟板上一夜。能这么真实对自己像是亲人的人,迦冥是以前自己知道的最后一个,现在雪衣似乎,有些顶替了这个位置了。
现在拥有,便决定着要现在珍惜。因为拥有的东西容易失去,珍惜的东西,更容易失去的。
心生感慨,赤莲回头看看雪衣是不是睡了,却蓦然间发现一只亮亮的眼睛还看着自己。叹了一生气,把脚从水里提起来,也没有擦脚,直接走过去,在船板上留下一个有一个脚印,湿哒哒地衬着月光。
雪衣一掀厚毛毡,腾出一个位置给她。她也就直接靠过去,半窝在他身上。谈起来今天那突然打岔了的一句话。“我的爹娘啊,听说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呢。我本家是一个姓莫的挺有声望的家吧,后来我九岁还是多大的时候,就给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群人给灭了宗族,因着孙子辈的小孩子也只有我一个,所以在他们的护逃之中辗转到了玄冥境内,被前代宫主所救。你呢?”
“记得不是太多,当时出事的时候就是还小,比你那个时候还小的。依稀记得生活没在人多的百姓地儿,难以见到有别的人来看过爹爹,所以赶个花灯集也要进城里的。但是印象里的雪家很大,也是有些下人管家的,连城中的大官们也得畏上几分,所以我家虽不如莫家那么有声望,但也至少是个有些势力的。可是就那么一天,就一天,都给毁了,毁了。”
活在玄冥宫的人,还有一个一样的特点,都是些无牵无挂的人呐,全都是没有了家人的一群可怜娃娃。
“此次到往杭州,可要去到老家来看一看?我不知道下一次到这里又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这还有没有机会来,你不方便单独出来的。要回去吗?”赤莲轻声询问,不勉强他。
“我不知道。近乡情更怯,近家情更难,我不知道,我是想回去看看那当年的雪家成了个什么样,但是怕见得。那样子,太凄凉了,那还有我爹娘的骸骨在里面,我怕我……”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她想起来这么多年,自己也没敢回同里看看自己的家,和就那么落在碌碌风尘里的先人骸骨,所以雪衣的心情,她很懂,所以,她也不勉强他。
“不怕,先睡下一觉,有事明日再想。你要是愿意了,我便同你一起。你若是不远,各处转转也好,春风得意马蹄疾地去奔腾。”
雪衣愣是睁着眼,想事到半宿里边去。赤莲迷迷糊糊喊了声她给他的自创小名,拍了拍手背,呢喃着说了一句:“睡吧。不愿去,就不去想了。”
听这话,才昏沉沉闭了眼。
一切,都心安理得地交给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