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迦冥也告诉过她要带她回去看看莫家老宅子的事儿,他说的是“你现在不回去看的话,这一辈子都是会后悔的了。带你回去,不是为了让你难过,只是让你释怀的。小子鸢,你看啊,这亲人死去,其实留下来的,却是更加痛苦的。可是他们却不想见到你这么一直痛苦的对吧?你要怕什么,还用得着怕什么?他们愿意你活得好好的,你可就应该笑着回去让他们安心才是。你怕的事,后头不还是该有我撑住的?回去吧。”
她还小那时候,无论迦冥如何说,她都是认准了一个犟脾气,死活不答应回去。现在自己是后悔了,但是却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回去。哪怕到了如今,却还是不敢回去看看,哪怕是在江南周庄的甄家住上了许多次了,却是仍旧没敢踏足同里。
雪衣现在就跟自己当年一样。想去,却是不敢迈过自己心里的这个坎儿,就活生生地憋了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就横亘在心中,堵得慌。
不过,雪衣的话倒是让赤莲觉察到了什么,这件事促使了自己必须要去看看雪家的故址。雪家不算小的,但是为何这么久一朝之间,没了声气,还给屠亡得这么惨。
加上最近天涯给自己说的那怪人在杭州来烧纸拜故人的怪诞事。怪事真的事事复事事,从来没一件让人歇口气。
赤莲坐在船头上看天上泛着鱼肚白的地方,思量着这些事儿。两只脚丫子在西湖里嘀格朗格地晃悠悠着,哼着江南浣纱姑娘常常哼的浣纱时候的调子。
看到太阳升起一指多高时,却发现时间不早了,回头一看雪衣,狠狠拧巴着眉毛,表情很痛苦的样子,额头上蒙着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嘴里还在喊着些什么。他恐怕是被梦魇住了,她赶紧过去,轻轻摇着雪衣,待人醒转过来,才舒口气道:“该起夜了啊,别贪觉不起来。”
“火……烧起来了……大火……”看来被梦魇祸害得不止是一点啊。
“没事儿没事儿,没有火,没有烧起来。醒了。”醒了的人,目光仍旧是一脸呆滞,神情叆然,飘飘忽忽地望着外面的湖面,眼距不再调动,愣出神去。模模糊糊的目光瞧不进人,只能杵着一个地方发愣。
头次见到这么颓圮的雪衣,赤莲忽然觉得这雪家的故址,还是就莫要带他回去看看了。现在便是痴呆样,保不准回头见到了,便要呆痴个好多年了呢。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查查吧。
“没事儿了,衣。你看着我,看着我啊。”不得已去把他的脑袋掰过来对着自己的眼睛,企图靠着自己的聚集的目光盯回来人。
“做噩梦了?”
雪衣愣愣点头。
“什么噩梦?”
雪衣这是凝重地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赤莲一辈子也想不通这一个什么梦,可以把向来心静如磐石沁音的人变作这般失魂落魄模样。她只能知道,在她问了之后,雪衣只是把脑袋埋进了她自己的肩窝,双手环抱着背,一点一点收紧,把自己给勒得紧紧的。
那是她到现在为止,唯一可以觉得自己,是真的被需要的时候。被别人需要,往往,是人最薄弱的情感,不好意思拿出来讲,却是每天都在做与之相关的事儿。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孤独。其实,孤独仍在,自己,也仍旧是那一个人而已。
原来以前,自己是孤独的啊。雪衣也是孤独的,可是他却选择了把孤独的自己给一同拉进他的小地方,共同建造属于两个人的孤独。
而现在,她已经坦然接受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那么自觉被丢弃的的心情使然,赤莲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习惯了有雪衣在边上给自己有事没事的说个闲话。
以前一直以为习惯了孤独这类矫情的心情,以为习惯了,便不再回去惧怕。但是重回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就回不去了。所以才会有飞蛾才会宁愿殒身,也要不惜折腾地去接近那一点毁灭的温暖去。
所幸,雪衣是温暖的,但是,他却不会让自己殒命的。当初自己第一次打心眼子里接受雪衣是脑子一发混,当时想的是不在乎这是真是假,现在他一直用他的行动来告诉自己,他是真的。他明明白白地说了那些话,自己原本就不在乎的事儿,现在往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而去了,又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自己其实从骨子里就在贪恋着的东西呢。
看着他那个样子,家庭的事情,是他轻易碰不得的事儿。每一个孤独的人,都需要拥抱另一个人,寻求慰藉。
所以赤莲半跪在舟板上,任由那手肘收紧,紧得有点勒人。索性自己是个练家子啊,不然迟早给勒出袅袅一溜小蛮腰来。
好大一会儿,雪衣才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瓮着声气道:“我们回去了吧,不逛了,好不好?”
深知逃离是世上最百无一用的事儿,赤莲没有答应,只是先缓缓了这个事。
“就算要回去,也至少歇息好了在做打算,早饭还没用呢。你这脑袋搁在了硬木板上,睡得又不好,迟早在路上整出病来,到时候就更麻烦。明天吧,明天我找长老报销,咱么弄一条大船单独回去。”
她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就是占强把厚毛毡抢了半截,他露了大半个身子在外面,却还是护着自己甭着凉。这三月暮的夜里吹着湖风却还是冷的,他的手还一直给压在自己脖子下的,加上这情态不好,怎么着就得病一场。
“你先收拾这边,我去摇船回岸边去再说,找个地儿包子店吃烧鸡去。”说了便往船头走去,留他一人收拾自己的情势。懂得他,知道他最后能自己迈过去这个坎儿,自己也就不在跟前多添乱了。
溢着豆乳香味的小街道上面,热气蒸腾的小包子铺边上,老板娘惊讶地看着这女人付钱男人干瞪眼的局面,本想多鄙夷一下这小白脸的男人,看着人后腿脚一软,这有些乱的头发绵绵搭在脸上,淡淡的有些悲伤的神情,这没睡醒的表情,哦呀。逼得傅粉何郎也是要忏愧自己的粉没抹足,以后出门得多带着些谨备着。
买豆乳的老板娘赶紧又瞪了瞪赤莲一眼,就是这种女人呐,才逼得这男色天下皆知的钱塘能出现的男儿郎,都给关进了綉闼。老板娘很是恼火,最后硬着声气多收了赤莲一文钱。
“来,这个铺子的藕包子可是一绝呢。”雪衣淡淡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接过去了。
老板娘笑了,对,就是这样爱答不理地让这些有点钱有点势的人下个威风去。
“先住下吧,我记得前面的小店清净,午间你就小睡一番,下午咱么去灵隐寺剃度去。”
雪衣依旧是淡淡的神色,连昨天的俏皮话都没管用,她也是没辙子了。摊开手,甩着自己红衣裳的布链子,吧嗒吧嗒地摇摇摆摆地走着。
老板娘因由多收的一文钱,又因着长得格外标致的男人对囚下他的女人爱搭不理的,心里头畅快,在小店面笑得嘴角咧开了。
雪衣一上午都没怎么说几个字,中午也没有吃饭,见着他心情实在是不好,她也没给说什么别的话,给他掖了掖被子,就出门了。
她吩咐了小二不许去叨扰着,然后往茶馆里就是一坐,听说书的老先生讲吴越夫差勾践在这片地上的恩怨纷飞。
醒木一嗒,惊醒了故事里的人。“各位听官,夫差是死了,勾践是做了春秋最后一位霸主了,范蠡是一身轻的除了朝堂门,可是,那美人计中的美人,又身在何处呢?”老先生一笑,“且听下回分解。”
赤莲走至老先生跟前,“先生,我打听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