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抵就是了吧。”话说着,赤莲加快了脚下的步程,踏着迎着风儿晃动的野草尖尖,凭这随风而立的野草之力飞快地掠过丛间。
这不怪她不正常走路,只是,这唯一一条小路,早已经给野草疯挤满了,很难得站得住人,这么要是跟这儿一耽搁,回去雪衣早就该醒了,那时候还要交代什么别的话,想借口都懒得再编
红绣靴尖直杵在软湿湿的泥土上,被沾上了湿泥巴,她没甚在意。看着这眼前烧了大半的房子,一股陈旧的火烧气味就泛进鼻子。那大半给烧毁了的木板,只余得小半块斜斜得挂着,落了下来,像是随时都乐意砸下来,总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就会被砸中。
那上面依稀可辨得“雪宅”二字,一个龙飞凤舞的“雪”字,一半毁透了的焦木,一半是尚好的涂漆字样,生生就从这一个字,裂做了两半。这被撕扯开的一个“雪”字儿,恰如把雪衣的人生,就这么活生生扯做了两半。
虽说事情过了十多年了,虽然这一个小地方的官方的人都不敢管这触鬼神的事儿,但是赤莲觉得自己最近闲得有点荒啊,是时候找点事儿做了。让你这灭人满门的狗崽子逃了十多年,哪怕是个阿鼻地狱来的鬼头子,也得把你拉出来,将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搅合搅合地打个十弯九拐的结丢回十八层地狱去,让你永生永世安不了身。
雪宅的门牌上给青苔覆在木板面上,像是拿着湿潮墓地里的那种腐败之意,弄得赤莲看得有点不舒服,干脆一挥手使出掌力将它打落下来,免得那么个不长眼得书生非要去这种地方去找女鬼未捷,便已身先死于一个木板砸死过去,那话本子上可就是得该改写了呢。
雪家的大门破败,里面更是不堪,一人多高的野草因为尸体多的缘故,疯长得厉害,根本納不下脚,想走进去怕是一个冷不丁的就要踩到雪家人的脑颅骨,不敬,可是大不敬!别不小心踩到了雪衣他爹娘的,可就是罪过了。
于是索性就一借力,踏着乌漆漆的墙,一转身,便踩在高墙上,凉风小吹,高墙青苔到处占尽地方,赤莲一回身差点没站稳,踩着的墙土一步滑落,差点摔下去。
先前就想过这里面的模样,大抵是一片荒草丛生。触目尽是一片荒凉,几分萧薄,五进的庭屋,满院满院的尽是在这个时节浪荡的草,悉悉索索的声音,唧唧啾啾的声音,细微划风的声音,是各式样的虫子,老鼠,还有蛇,在草跟处爬行,绕过长在脑袋上的细草,蜷缩,使力,一口咬住老鼠的脖子。
这倒也算正常。赤莲透过草丛的缝隙,看得模模糊糊的几句骨架,没再多细看,一步跃到里层的高墙去。不知为何,那里面的草少了很多,也矮上许多,见着里面的情形,便是明朗了许多。透过一层黑黢黢的窗格,那里面摆着的八仙桌旁,一边倒下的是,像是一具被黑灰覆盖着的白骨,没着力地瘫在上面,没了肉体的支撑,悉数撑不住的,便都做了落地上的一根根骨头。
旁边的是一小小黑黢黢的小东西,跟八仙桌已经做了一体,方方正正的,估计是书,那在他的手旁不足一尺远。桌上的莲台烛盏,早就长满一层层的绿锈,这先前遮风挡雨的屋宅,早就是漏进了雨。
那里面的世界,一切都是黑蒙蒙的,弄得她人的心情更是抑郁难纾解。看着雪宅的布局各式,典型的吴派建筑,那间屋子,便是主屋。住主屋的,肯定也只有雪家的主子主母,这主子在这,那主母呢?
果不其然,在不远的围椅上,又是一具黑灰覆盖着烧了一截的骸骨。那也只能是雪衣的爹娘了。
想着雪衣死活不愿来也好,若只是看到两座坟茔也不过心上难过一番。可要真是见到他爹娘的殖骨,那可不得哭死过去?也好在他不愿意来看,否则这一趟带他出来不是出来找乐子,偏偏是来找罪受找难过的,那就是自己这大过错了。
这主屋见到的,也只有这两句骨骸能看得些出事儿之外,除此,便满是一团团黑灰揽住的东西,完全无用。想想是雪衣的爹娘,赤莲打算下去问候一番,顺便打算从骨头上看出些东西,这雪衣爹娘的被杀,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杀。
因为有说书人的话在前头,赤莲担心着里面别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动物养着的,或是别的什么不好的玩意儿在哪里守着,宁可信其有,因为在外不暴露身份不便于用银针,所以她把一直拿来削苹果的天灵刃那在手上,内心总算有点波澜起伏的——这把匕首总归是用上地儿了,别耽搁了人家匕首的一身只能当做削水果的命呐。
掂量了手中的天灵刃,赤莲这才从高墙上落下去,左顾右盼看了周遭的事儿,虽不是担心着别真是有什么鬼灵之物会作祟,但是那个说书的不是说了吗,那些在城里住着的人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脖子献血直流死去的。担心就担心是雪家养的什么凶猛的野兽,后来沿着那些人的味儿把那些人给办了。说书老头子带着先前的一批人,就估计是没有给嗅到才免于一死的。
见着那雪宅里面除了草便是骨骸,似乎那里进的屋子并没有什么活物,她一跃闪进了那屋子。
房梁方木摇摇坠坠的,给漏进来的风一吹,就似乎要掉下来一样。那么一根大棒子杵在上面,赤莲绷着心继续探到了骨头边上。从门边一进,她数着按着她自己的步幅,不过十步。却把烧焦的木灰给全都沾上了红绣鞋。
赤莲皱着眉先看了看那雪衣爹的周遭,除了那先前在手上拿着的书卷给扔在了不远的手边之位,一盏烛台,一些横七竖八的摆着的盘子,有些个还给倒了了个个儿上面黑糊糊一坨的,看着那形态,估计是常备着的南方点糕。那地上却是一些给摔烂的瓷片片。踢到的木凳,还有一团,嗯?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赤莲只看得出那一点碗口大的突出的小东西在板凳边上,至于是什么,她还真不想深究。
她转个身打算往别处看看,脚下却走得有些艰难,被什么绊住了一样。赤莲低头一看,眯着眼辨认了好半天,扭曲着脸,恶心到了。
“这他娘的是谁没事儿做把自个的头发丢在这儿呢?十多年的陈年老发了,还居然没给这火给烧焦。哎呀,我真是倒霉催的孩子。”骂骂咧咧了两句,一脚踹开去。
走进那雪衣爹的骨骸,拿着天灵刃拨了拨那在桌上边的骸骨,调转了个方向,那颈椎处,还真的是,给咬得严重呢,那骨头都给咬了个筷子粗细的齿洞。一口给咬穿了那骨头,那么大一口啊,从这骨头的损坏样来看,估摸着这凶兽的嘴,不会多小啊,四五块呢。
白隐修教过自己的,跟人打架时候最露不得的就是颈侧部,前胸心部等些部位,给伤重了,白老儿当初可是义无反顾地回头走了,还顺带着一句话:“你若是给什么人划到这些地方,就别来找我了,我救不活的人,是不会出手一救的。”而这雪爹爹伤的地方,可就是神仙也救不得回来的。
赤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着这么给咬一口,想想也觉得痛得很呢。
站在远边一看,雪衣娘大抵也是这么个情形。
看着毕竟自己是代雪衣回来看看,于是对着尸骨鞠了三个躬,嘴里念叨着振振有词:“你们雪家也算是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祸,惹上了灭门的难,这事儿我就自己做主揽上了,你老俩也就别愿意不愿意,反正又拦不住我对吧。伯父你俩的尸骨呢,我现在是没有法子去收敛的,不过不久我会谴人来处理的,虽不说能把雪家弄得个多秀丽门楣的样子,但至少给你们两老人做一个坟冢,安个身吧。”
“雪衣呢,他这次不愿意过来呢,你俩也别生气。我以后也不会再让他来的,你俩也别生气。见着让儿子难过,也倒不如见着。逢着清明寒食,我在宫里领着雪衣给你二老供个位子,不枉雪衣对你俩的孝心。”
想了想,又说:“雪衣的身份我虽然至今没去问个清楚些,但是你二老,想必应该会是教出一个好的孩子的。我信他说的话。二老在天之灵担心着儿子呢,现在大可放心,现在他不会像着以前那样了,但是我还是会时不时的给欺负着玩,他过得还不错,二老安息。以后呢,我也就尽我能做的最大,去对着人好,去信任他的。”
“差不多就是这些话儿。哦对了,你们要是在地下见到了我爹娘呢,就得空顺便去认个亲家吧,看着在地府能有人聚一聚,挺好。你们二老不愿意多结交别人,没事,我爹娘是能好好相处的。顺便告诉他们一下,我呢,过得也还行,别担心就是了。”
话谈及此,她也编不下去了。自己从来不敢回去见一见自己的那爹娘的骸骨,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得从这么一种怪异的方式去传达。一谈到自己的爹娘,还是忍不住,匆匆出门去,看着那有些昏沉的满是阴云的天,眼角蓄泪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