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着立马就回去,眼睛一转,看到了那边深进院里的一棵大树。那么突兀地张在哪里,这最外边长的全是那种快一人身高的野草,越是进里来,便越是草木荒芜,到了这里院来时,稀稀疏疏地就只余下些不急脚踝高的,长得有些怪异的小草,好像是一种只在坟山上长的娇贵的玩意儿。这里算得上一个坟冢了,所以长这些东西也不难说,可怪就怪在,这突兀的一棵树上。
赤莲担起了胆子,留心着过些许破洞了的砖墙中去看看,除了对面的墙,也就是只有一些飘飘荡荡的蛛网,看上面积下的灰,连蜘蛛都没在那儿住了好久了。
越发觉得怪异,她索性直接一掌劈下那堵得不严实的墙。一声闷响,砖块落地,掀起一阵厚重的黑灰。
逐渐沉寂下的灰后面,却没见得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不过一个寻常人家的后院,稀稀疏疏的些个沾满青苔的石头,那远边台座上给坍塌的石桌石椅,那早先是一盆盆种植着的花儿兰草的给倒在地上,瓷实的瓦盆打得稀碎,泥巴还是那个安详的泥巴,只是再也养不了植株,干硬的木枝干上可怜巴巴地留着几个黑溜溜的小叶片。
那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的树约莫着有丈余高,虽然还立挺地拔在那里,可是早就在那场大火里面给烧死了。烧焦的树木跟团炭色儿,烧裂了的枝干咧起了个大口,像是在惨兮兮地笑着,难怪觉得诡异异常。
赤莲看了看,似乎没什么不妥,踏过近在身边的一株草尖,踩下屋檐缘尖的那半叶瓦片,一步落在那棵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树下。
这一棵树的稀拉的枝条遮不住阴,却也不见得这树下长了什么野草。
将手沿着那咧开的口子上去,这就是惨兮兮的生命啊。指尖沿着缘口,一点一点绕道背后去,却被一条走势怪异的缘口硌了手。隔着一层厚厚的木炭看不出那条缘是什么东西,将掂在手中的“天灵刃”反过手来,用手柄处轻轻着那脆实的木炭。这木头耐烧,又是从正面烧过去的,这后边只给一层火舌稍微燃了半星点,不经的怎么敲,外层的黑壳儿就掉了下去,露出里面那黄白黄白的木料。
“走势怪异的缘口,看上去,像是些小字呢。”站着看不出什么玩意儿来,便蹲下,凑近看着那一纹路,指尖沿着纹路一笔一笔的划下去,弯弯扭扭的不成样子,“难不成还能是画的符咒?”
斜斜一横,弯弯曲曲的几竖,不成样子的几点。有些熟悉的笔画啊,赤莲伸出右手食指尖,在左手掌心顺着自己刚才的笔画拉直了看,有些惊讶,但一想也除了他还有谁会那么幼稚的写这个呢。
站起来一笔画那两个字,大致到了腿部,那时候,估计也只有个四五岁的吧,想着那时候还就个几岁的小孩子,拿着自己刚从爹爹那里学的自己名字,然后就回来给刻在了自己垫脚能写到的地方。心里一酸,要是雪家不出事儿,也就不会让不过只有六岁的孩子奔苦流落,四处逃奔,也就不会给弄倒“痴情司”哪些地方去,祸害成如今这么个敏感易病的样子。
靠自己记忆想着,小小的雪衣在原是清净的后院子,石桌边上坐着他娘浅浅地笑着看着孩子,他爹背着手站在他后边,看着他练着刚学的字,回头对着他爹爹开怀一笑,他爹摸摸他的脑袋,宽慰地给孩子一个赞扬的笑,这该得多么好的一幅画儿啊。不过这世间常见的一个家人场景,却给搞成了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这么天人相隔……
赤莲苦涩地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自己那个家,也是这一个样子的啊。
有些事儿,不能多看,多看就会受不住。触景生情这种事儿,一直都是她的软肋。赤莲再将指尖顺着字纹走一遍,想着这世道如何能这么无情呀,可怜了雪衣他啊……
“衣……他也该醒了吧,也该回去了。”沿着墙的走势,落脚到自己最初进门的那个地方,却发现那雪宅的门前,雪衣半举着左手抬着腹前,低着眼神复杂地看着那被自己打下来落在地上碎了些的匾额,那一砖一瓦,那熟悉的雪家,那森严肃穆的高墙,还有这在上头站着的赤莲。
看到雪衣来不及从那一脸复杂悲伤的情形里换上一个好一些的表情来面对着本不应该出现的自己,只是把眼睛转不过去了,搁自己站的这一块杵着了眼神,张嘴细声叫了叫他近来喜欢叫的那一个字。
赤莲看着下面站着往自己的人苦笑了,他呀,还是凭着自己的记忆找来了啊。
纵身跃下,走到雪衣身边,把他给风吹散的落在前胸的散发拾到后面去,低着声音问他:“怎么来了?不是睡了吗?”
雪衣摇摇头,不答话,反是问回去:“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你不来,我估计着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到这里来,也不想给你留下些什么遗憾,想着就替你回来一次,省得日后你难受。”看不得雪衣那又是多上一层的感情,赤莲见着也难受,对着他转变了话题,“那从正门里不好进去,草很深,还有些野蛇,担心咬着了,不知道有毒没毒呢。就在那墙上看看吧,算了断了这次到杭州的一个心愿,可好?”
万不能让他见到的不是那满是野草漫漫的样子,是他爹娘的骨头啊。把人带到墙上去,他的活动处就全然受自己控制了,也算是为了他好吧。
“好。”听着话一说,赤莲伸手拦着雪衣的腰身,提起抬身,一步跃上那高墙去,也不敢松手,谁知道他见到里面的情景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呢,别是待会儿一个心里面堵得慌。就给没站稳落下去,伤着了可如何是好啊?
这来杭州主要的抓那人的事儿,现在自己看来已经给他摆了一道之后,又落得个带雪衣回来了一了心愿却给弄得个病痛出来,可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她依然把手紧抓在雪衣的腰侧。
“当心些,这上面滑。”
安静点点头,不做声,望着那长满进门院落的荒草,见着那被大火腐蚀的木雕,看着那被风吹雨打后残存的屋梁瓦片……悉数都入了眼,扎根了心里。摇摇晃晃的,抖得如筛糠,悉悉索索的,脸上虽是保留着在玄冥给练得做不出悲伤的表情了,但是那一双向来勾人扎魂的眼,今日无神恍惚得很,一点一点收入眼睛的都是那满目荒凉。他人微眯着的眼睛,却更是将眼膜前的那一层水花显得更是清晰见得。
赤莲不敢同这人一起难受着,这自己受不住掉下去倒还无所谓,不过一翻身就落步下地的事儿,可是雪衣这经不起多摔多跌的人,他让自己分心不得。这本来好好地该回宫去了好好浪的人,现在本就给磨得没了那个好心性,要是摔了,唉,不能连累了他啊。
“回去了吧,风大,当心受了寒,你穿的也薄。”
雪衣没说话,也没有动,还是看着自己曾经的旧院不歇眼,站在冷风里呼呼地给吹着。赤莲灼心地瞧着,但是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在边上担心着他的安危,也不再多加催促。
突然一阵大风刮起,吹得那草呼啦啦地乱蹿直响,哗哗的一片声响,更是添了一份萧然意思。从雪衣的侧面飘悠悠地吹着一些翻飞的小东西,像是飘着的树叶,但是飘得那个样子,不像是树叶,倒像是给少了半截剩下的纸头。
打着旋从那边飘过来,赤莲一举手,食中两指一把钳住给风吹得一转弯就要转到雪衣身上的那半截黄色纸头。
拿在手中,对着光下,凑近一看下,仔细一辨认,瞳孔猛然放大,那是……
竟是烧了半截的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