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兄弟生辰,天家亲情,总要聚一聚,今年不似往年齐整,华王离京去了藩地,家眷留在京,赫赫扬扬的华王府自此败落了。
众人正谈笑风生,好不热闹,国主垂目,转移话题:“四弟连上了三道奏疏,因思念朱年朱富两个孩子,特请旨放两个孩子去息县小住,以解思子之痛。”
众人讶异,表情各异,齐王将画轴收回锦盒,命人好生保管,面色泱泱。倒是古道热肠的荣王先开了口,“息县是苦寒之地,只怕这个时节早就下雪了,天寒地冻,容易勾起人的绵绵情思,也是人之常情。”
齐王极为不屑,冷哼哼道:“国主念在兄弟之谊,饶他性命,保全了华王府名声,他若有感恩戴德之心,就该安守本分,每日吃斋念佛,保佑凉国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荣王被齐王一呛,面红耳赤,败下阵来。那日华王的行经荣王全看在眼里,兄弟之情难以割舍,国主面前自当全力周旋。
国主表情莫测,嘴角翘起,探子来报,华王在息县可不安生,华王坐镇息县,不明就里的地方官员趋之若鹜,搜刮民脂民膏进献以表忠心,息县本就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洪涝旱灾频发,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华王不问民情,不修德政,无视贪官污吏的瘴气,竟然助纣为虐,从中取利。
国主不置可否,华王的折子留中,今儿借此机会也是想讨大家的意思,齐王愤恨不平,想必也是得了消息的,荣王一番好心却不得法,德安公主不置一词,漠不关心。只是突然提到华王,毕竟有着血肉亲情,大家彼此伤感一番,此事与我有着莫大的关系,我是避之不及的,再说了国之亲王也轮不到我一个宫女指手画脚的,免得惹人耳目。
国主心里有了计较,终究是血浓于水,即刻查办牵连甚广,再无转圜的余地,给世人留下弑弟的话柄,先行派人到息县申斥,以观后效,若是得法,既往不咎,否则大凉的律法岂是摆设,孤也顾不得了。
国主面色一缓,“四弟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突然到了北地难以适应也是有的,再过半月,中秋便到了,正是月圆人聚的时候,思念亲人也是人之常情,孤就准了四弟所请,着人送四弟的长子富儿去息县与之团聚,一年一度的中秋,可不能辜负了孩子们。”
众人都听出国主的意思,一年一度,节后华王的长子朱富依然返京。齐王心思缜密,即刻领会了国主的意思,荣王也不笨,好歹国主松口,没有完全驳回四弟的请求,还是留有几分情面的,宽心道:“何不将这个差事交由臣弟去办,臣弟正想去北地瞧瞧,游览胜地风光呢?”
实则荣王是最合适的人选,斥责国之亲王,朝臣缺了君之威仪,同是亲王,长兄如父,恩威并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德安公主摆弄裙裾,抿嘴道:“三哥哥竟想着到处玩,中秋都不与我们一起过,可见心里是没我们的。”
荣王乐的哈哈大笑,“我心里最疼德安的,谁不知道?你那半屋子的精巧玩意儿,都是我帮你搜罗来的,这次去北地,定当不会空手而归的,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放在心上一并给你带回来。”
德安抿嘴娇笑,“三哥哥还说呢,上回送给我的鹦鹉,学舌不会,每日聒噪的很,很不安分,我瞧着是不中用了。”
荣王一听急了,摆摆手,“你不懂里面的门道,当然没趣儿。”荣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这只鹦鹉我在一个蜀国人手里买的,调教得当,鹦鹉能变出好几种戏法,衔旗鬼脸,走钢丝,跳红楼格……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逗你一乐呢。”
只提到蜀国二字,德安心头俱是一怔,神色寥寥,尖细的下颌微微颤动,蜀国,有她最思念的人,曾听他说起蜀国山水,那么的缱绻温柔,令她心神向往,她不是一个弱女子,她心里的坚持如同他的坚持一样坚定,固若金汤,蜀凉无法共存,总有刀戈相见、兵马相践的一天,与其面对那样的惨景,还不如超然事外,静观其变,交给命运来安排。他离去时,等蹬上马,俯身伸出一弯手臂,等着回答,“跟我回蜀国?”
德安公主淡淡的摇摇头。如同他不肯为她留下来一样,他没有沮丧,他们相视而笑,只是各自眼里的泛起薄薄的水雾,看不清前面的路。
国主长吁短叹,无奈摇头:“三弟寄情山水,陶冶情操,今年中秋必定缺你了,那就劳烦三弟再辛劳些,中秋之前务必抵达息县,令四弟父子团圆,也算功德一件,孤也有些叮嘱,一并转传四弟,他自会明白的。”
此事便定下来,荣王当仁不让,接受了这项任务。此事国主在心里也盘桓了许久,毕竟是至亲骨肉,不得不顾及皇室的颜面,处理不当,第一个不乐意的就是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四弟的亲娘,自然是向着亲儿子的,心里不痛快了,不知要整出多少事端来,上回华王离京,太后那磨人的劲头,想着就头皮发麻。但愿荣王这趟没白跑,别辜负了孤的一片苦心。
齐王似乎并不看好此事,半天也没言语,德安公主也看的透彻,不置一词。
国主似乎就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园子里唱的是什么曲子,孤听着有些蜀国的曲意!”
齐王和煦笑道:“是梨园李崔公新写的戏曲《金玉满堂》,国主可要前往一睹为快。”关于由蜀国人担任梨园崔公一事齐王是回禀过的,凉国重武轻文,民风彪悍,缺少蜀国风雅婉约,借着蜀女入凉的契机,正好软化凉国的民风,推广戏曲教习民间发展,所以当齐王由此提议时,国主当即赞同。
国主起身,齐王在前引领,荣王、德安公主一同移步,后面跟着伺候的人紧紧相跟随,徐市急忙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寸步不离。
不一会儿功夫,在众人的簇拥下,穿过抄手游廊,过了月洞门,一处新僻出的一个独立的院子,五彩缤纷搭就得一个戏台,两边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十分的妖娆明艳,戏台下摆着十数桌酒席,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皆焚着御赐的百合香。众亲贵见国主驾临,纷纷离席参拜,那服侍的小厮婆子亦跪下,国主谈笑风声,让众人平身。
早有家丁抬来一张紫檀透雕的靠椅,国主坐了,众人才坐下,国主示意戏台上的接着演,我与徐市无法到跟前伺候,远远的站在廊庑下,朝国主坐就的地方张望着,国主问道:“《金玉满堂》讲的是什么?”
坐在一侧的齐王倾着身子,与国主交颈而谈:“《金玉满堂》讲的是姑苏夏侯家遭人陷害,家族败落,后生晚辈重整家族,造福于民的故事。”齐王指着戏台上面如冠玉,头戴纶巾的公子道:“今日得梨园李崔公亲自登台献艺,这一出《金玉满堂》才这般出彩,也是托国主的福。”
国主向戏台子上瞧了,那夏侯公子风雅倜傥,聪慧坚毅演绎的风格别致,悠远婉约的唱腔带着的蜀调的悠长,断断瞧不出是女子的身段,不禁赞道:“果然是大家,我凉国在曲艺的造诣果然不敌蜀国。”惋惜道:“只可惜蜀国国主不识这艺术的瑰宝,竟是靡靡之音腐化了蜀国好斗的心,追求浮华的虚无缥缈,精神世界溃烂,才使得我凉国有机可剩,孰是孰非,果真难以断言……”
齐王应声道:“国主所言极是,靡靡之音运用得当,焉知不是好的?凉国民风彪悍,军民事斗,曲艺生的其所,正是时机!”
国主点头,“如此让齐王费心了。”
齐王应了声,道:“下一曲是《亭蓝叙事》。”
戏台上的人尽数散去,另一群人登台献艺,荒腔走板唱着蜀调的温婉与绵长。
齐王府搭台子唱戏,热热闹闹,自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纵然如此,齐王府的家丁护卫、小厮婆子都恪尽职守,各司其职,一切不再话下。
徐市站在廊庑下,朝着国主方向张望,不敢有丝毫松懈,我便向徐市告了假,只说“去了就来。”徐市也没多问。
我自一个丫头打扮模样的人领着,折回抄手游廊,径直出了月洞门,我有些惶恐,那丫头倒是不慌不忙,我才看清了,丫头的打扮也是戏曲的服侍,竟然与齐王府丫头的服侍十分的相近,我暗叹:“果然是煞费苦心了!”
只是这一路幽僻寂静,并不见齐王府家丁护卫逡巡,更别说是小厮婆子了,我正纳罕,那个丫头突然停下来,恭敬道:“门主,王颐到了。”
一片森森龙吟的竹林下,萧萧裹挟着凉风,冰轮玉盘,淡淡的清辉,冷香萦遍,梦觉城笳,回不去的是乡路迢迢,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谈笑间,竟有着格物齑粉的气魄,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李璇。
我有些不寒而栗,“李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