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成
青龙山是城中山，绿树成荫，风光秀美，远近闻名。山上有寺庙古迹，吸引了大批香客游人。山麓有条小巷，有四五个占卜算命者在此营生。另有一古稀老头，人称邵老师，他童颜鹤发，长髯飘胸，精神矍铄，双目炯炯，颇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气概。他不算八字，只替人看相。此人说起来还是我妻子的远房表叔，原是县城居民，幼年读过私塾，少年当过学徒，新中国成立后做过小生意，闲暇时爱看各种杂书。1958年稀里糊涂下乡，去农村挖土插秧栽红薯。他干农活不行，好在有点文化，曾当过记分员、司秤员。后来又与一个老江湖伙起做过跑滩匠，打过烂仗，游走于乡场之间，穿梭于市井之内，操扁卦、卖打药、耍嘴皮、谋生活。改革开放以后，他儿子先学厨倌师，后进县城开馆子，算是找了点钱。新世纪初，在城里买了商品房，邵老头又回到县城居住，颐养天年。我周末带外孙玩耍，常至青龙山下，去小巷内坐免费凳子、听有用无用的废话闲话。这里除了占卜算命的，还聚着一些老年人，他们喜欢吹壳子，摆玄龙门阵，故事有实有虚，消息有真有假。邵表叔不愁吃穿，不缺零花钱，与人看相，纯属消遣。顾客问看相多少钱，他说随缘。给多给少，给不给钱，他都是一副笑脸。人们都说他看相很准，其实他最爱说的是看不准。
一日，县财政局退休万局长路过小巷，不知何故，他也请邵老师看相。表叔盯着局长清瘦的脸庞，摩挲着他的手掌。然后微笑着说：“局长，听真言还是听假话？”
万局长一脸严肃：“我从来就反感说假话。”
“好。依我说，看不准就更好！局长莫生气，您老今后，恐要饿饭！”
“哈哈哈……”万局长手指表叔，“你不要看我身体清瘦了，这是有钱难买老来瘦！我月月有退休金，还会饿饭，真是天大笑话！像你这样糟的眼光，谁会拿钱找你看相——我今天就不会送钱给你。你这个农民不像农民，居民不是居民的人，找不到钱，才要饿肚皮哩，嘿嘿。”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越明年，传来万局长胃癌晚期住院的消息。他水米难进，进食即吐，靠输液输氧维持生命，一个月后，就去世了。
我问表叔，何以看出万局长身患绝症？他笑着说：“我学过中医，能治小毛病，见过晚期癌症病人的体貌特征。”
一个星期天上午。有位穿戴时尚、红光满面、喜形于色、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来找表叔相面。他大大咧咧地说：“请老师看看我是啥相？”
“官相！”表叔答得干脆。
“何以见得？”
“真人面前不烧假香，关镇长欲问何事？”
“哎，老师果然好眼法。既然老师说我有官相，那就问问官运，也问问财运？”
表叔眼睛眨了一下，慢慢说道：“嗯，老朽看不准就好。镇长，你财运平平，官位上升；财源茂盛，官若浮云。”
“请老师细说详情。”
“响鼓不用重锤，明人不用多吹。镇长聪明绝顶，自可领会。”
关镇长嘴角上扬：“老师，再问一句，这浮云可是青云？”
“镇长见解高明。”
关镇长摸出120元钱。双手递上：“谢老师指教，送个月月红。”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我问表叔，怎么知道来客是镇长？表叔说：“县电视台多次播出金风镇的新闻，你没看见关副镇长总是出头露面？”
第二年，看县台节目，关副镇长已升任县城乡规划建设局局长。我对表叔说：“你说关副镇长官运上升，果然升了个好官位。”
表叔淡然一笑：“我这是缺牙巴咬跳蚤，瞎踫上的。是福是祸，还很难说。”
“表叔，管它是咬准的还是踫上的，总之说准了。哎，麻烦你老人家，给我看个相，看命运如何？”
“相由心生，成事在人，顺其自然，不骄不矜。贤侄，你的命运，你自己最清楚，它掌握在你的手中，就不必难为老夫了。”说罢，闭目养神，端坐凳上，似老僧入定。
不过三年，关局长出事了。他收受房地产老板几十万元，先是双规，后被批捕。我见网上说过“神马都是浮云”，方悟表叔所说“财源茂盛，官若浮云”的含义。我问表叔，为何三年前便知关局长要出问题？
表叔抚须，叹了口气：“他既问官运，又问财运，关局为人，不言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