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
第二日地下的雪又厚了有一指深,蓝柠打开门来有些忧虑的扫着雪——再这样下下去,这雪早晚会将山坡上的房子全埋起来。
图鲁和吉亚一人拿着大木片,一人拿着小木片,正在将木屋上的雪扫干净,又将木屋前的积雪铲平,方便人行走。
现在清晨的气温很低,蓝柠一边呵着气一边忙碌,两颊冻得红彤彤的,吉亚也像个红苹果,这孩子自从蓝柠回来,脸色滋润了很多。
他正一蹦一跳的拿着木片到处乱铲,看起来很勤劳,却让两个大人更忙了。
吃完饭蓝柠要去温泉洗衣服,一部分男人去打猎,一部分到雪坡下的老营地收拾,部落里的老人已经预测了飓风的来临,这几天大家就要先搬回老营地避风。
女人们这些天便是负责收拾东西,为搬家做准备。
蓝柠把吉亚先留在奴姆帐篷里让她照看着,自己便带着这些天换下来的衣物,拿着木盆去温泉,太阳升起来了,但是却淡的几乎没有颜色,蓝柠看着这重新被冰雪封严的世界,对未来的日子隐隐的担忧。
她还没有过过真正的严冬,她刚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已经有点接近春天的开头,漫长的,食物缺乏的严冬该怎样熬过,她实在无从想象,但想到吉亚想到图鲁,以及如今看起来很兴旺的部落,她又觉得这个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
一切都在悄悄的凝固,只有巨大的温泉还一如既往,隔得老远就能看到水面上淡淡的雾气,蓝柠小心的走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变化,许久不来,新积的雪改变了以前的地貌,但看到老营地的旧址,她依然不能不想起蓝斯。
想起他常来这条道上迎她的样子……
正这样低着头想着,前面的低矮冰崖忽然发出了一阵哗啦啦的断裂声,吓了蓝柠一跳,停住脚步抬头,便见前方的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冰崖下腾起一团雪雾,一些冰碴正哗啦啦的往下掉,仿佛被人踩断了一块一样。
有野兽?
蓝柠下意识的就蹲下身去摸石块,并往身后的老营地望,看看来修营地的人有没有下来。
——只有远处的雪坡上有正往下走的男人,若真有野兽她此时求救也是来不及的。
她连忙再回过头来,抓起一块尖利的薄石片等待着。
半晌,雪雾升腾的断崖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转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却是个男人——
留着到肩下的黑色长发,漂亮的琥珀色眼瞳,薄唇微微的抿着,身形高挑结实,一看就是敏捷善战的人,此时正用打量的神色望着她,长睫毛下的眼神微微内敛,但依然很锐利。
看到是个人蓝柠便松了一口气,放下石片站起来,也凝神打量了打量他——这人她见过,是莫萨尔人,现在也就是摩萨人了。不过她并不知道名字。
看起来他也许是来修理旧营地的人中的一员,大概来的太早了,无聊才转到了温泉这里。
部落里有了固定男人的女人,一般见了不熟的男人是不需要讲话的,即使是熟的,在无人的地方遇到了,也只是点下头而已,这是摩萨女人要遵守的礼貌和分寸。
蓝柠于是便对他点了点头,又拿起地上的木盆,便穿过雪道往温泉走了。
走了一段又绕过几个雪堆便到了温泉边上,蓝柠再回头望山坡上来修旧营地的人,发现那黑发男人还站在那里,低着头咬着一根细树枝不知道在做什么。
莫萨尔人和摩萨人从人种上看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们似乎更加能耐操劳,也更善战一些,平日采集的时候,莫萨尔的女人便比摩萨的女人能干不少,采集的速度也快一拍,蓝柠和她们交谈不多,但这些特点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许是部落的灭亡让留下的人更加有危机感,才变得更加的强悍的吧。蓝柠想。
温泉里有几个女人和她一样,也在清洗衣物,蓝柠便在她们附近找了个地方,一边洗衣一边同她们聊天。
不用每天出去采集,女人们闲了很多,闲下来的女人不免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男男女女的事在蓝柠这里是个禁忌,因此她们只同她谈孩子,又谈吉亚的父母活着的时候的事。
一会儿身后的旧营地便热闹起来,听得到男人们说话的声音和清理杂物时工具的碰撞声,想到山坡上图鲁辛苦建成的木屋,蓝柠倒很有些不愿意搬下来,部落里的其他人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但无论再怎么不情愿,冰原上的飓风是不等人的,越早的做好防御措施到时候损失越小。
洗完衣服回去的路上,蓝柠看到旧营地的积雪已经被夯实,周围的木栅栏已经被重新修理,很多大石被运了来,放在木栅栏周围,看起来是要对栅栏进行加固。
一群干活干的满头热汗的男人四散着坐在栅栏前休息,里面果然有那个黑发男人,这次嘴里是叼着一根细草,两肘撑在胳膊上,正俯身不知在想什么。
蓝柠走过的时候,他也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流光,他看人的眼神很专注。
发现蓝柠也在看他,他忽然勾起唇角,十分邪气的一笑。
蓝柠本是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很特别,又和她一样,有着部落里绝无仅有的黑色头发,所以多望了几眼,现在看到他的笑,便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又一次对他点了点头,她便加快了脚步走了。
她不知道,这一对望之间,将引发一场怎样的战争……
回到雪坡上的营地,蓝柠将衣服挂在木屋前特意搭的木架上晾晒,图鲁去狩猎,中午不会回来吃饭,她便将肉拿到奴姆的帐篷,在那里做了和奴姆吉亚一起吃。
她去的时候奴姆正在做草药,蓝柠便在旁边生了一堆火烤肉做汤,又问奴姆是谁病了。
整个部落近四百号人,冰原上温度低,传染病极少,即使这样奴姆平均一天也要做一两份草药,狩猎的男人们经常有受伤的,贪玩的孩子们也很容易冻伤。
奴姆将药糊糊放进一只泥碗里搅拌了搅拌,又挤出水来,另外兑上一些雪水,说:“是多萝要的,和你一样的药……”说着站起来又去拿别的材料。
和她一样的药?那就是避孕的药了,蓝柠没话答言了,默默的生起火开始往里加柴——也许是她想多了,多萝也许只是和她一样,担心冬天受孕很危险,才采取的这样的措施吧。
多萝和扎力的木屋离她和图鲁的远,平时采集女人们也是东一拨西一拨的,蓝柠多和蜜苔在一起,见她也只是远远的能看到,自从她从海边回来之后两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交集。
如今——倒是又在这件事上有了默契……
多萝是不是也知道她也经常喝这种药呢?
蓝柠这样一想,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也许多萝是因为知道她在服用这种药,因为有了希望,才也服用这种药的?
这种胡乱猜测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细想下去便是她破坏了多萝和图鲁的姻缘。
但她也知道他们的姻缘并不是她破坏的,蜜苔已经告诉过她多萝和图鲁之间的关系了——
可是……如果一直没有她的话,图鲁和多萝最终还是会在一起的吧,冰原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固执的非要找到那个自己喜欢、对方也喜欢自己的人结合生子的。
这样想着,情绪便有些混乱和低落。
慢慢的烤好了肉熬出了汤,奴姆又拿出一些糕来热了热,食物的香味儿很快将在附近玩耍的吉亚吸引了回来,摩萨人的鼻子真的是天生的敏感,吉亚常常通过气味儿就知道是不是他的蓝柠玛玛开饭了……
看着脸蛋红扑扑,健健康康的蓝眼睛男孩子兴冲冲的出现在帐篷外,进帐篷前先自觉的将身上的雪沫子拍打了一番,蓝柠坐在帐篷里弯唇一乐,心里又开朗起来:“洗手,不洗手蛋饼蓝柠玛玛吃了哦”
蓝柠隔着帐篷命令道,吉亚立即乖乖的在旁边抓了一把干净的雪洗手,现在洗手洗脸他已经变得十分自觉。
下午有一个莫萨尔的女人要生孩子,奴姆要去照看,奴姆现在年纪大了,她很想找个能继承她的医术的女孩子——在冰原上做巫医的女人可以少受很多辛苦,不必去狩猎采集,照样有食物分,部落里的人都敬重,懂医术还更便于照顾家人。
她以前有个年轻的徒弟,教导了很多年,本来等她老了也就正好继承她的家当和职业了,但那女孩子却在上一次迁徙中死了。奴姆的伤心是不用说的,更加上年纪又大了,心绪一灰,便提不起精神来再培养一个接班人。
只是在平日治病救人的时候,便给病人或者伤者细细的讲些草药的辨别,熬制方法,想着等她死后,摩萨人不至于连个小小的烂伤也治不了。
现在,部落里来了个蓝柠,虽然是个外族女人,但在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下来,奴姆发现她记东西很快,教给她什么也是一学就会的,且还懂一些连她都不知道的治病良法,她想找人传授医术的心便又渐渐复燃。看上了蓝柠。
所以自从蓝柠从海边回来之后,每次到奴姆帐篷里去,奴姆都会给她讲一些草药的事,如果碰上她正在做什么药,这讲解就会更细。有时奴姆甚至会说一些人的病症,让蓝柠来给他们配药。
倾囊而授,想将她当继承人的用意如此明显,蓝柠自然也明白了奴姆的心意,只是她本身是没有一点医学基础的,便还有些犹豫,时常劝奴姆再找个继承人。
奴姆一次便正色说:“巫医治病救人是件大事,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传授,心术不正的人学了只会害人,头脑不清楚的糊涂人学了可能给病人带来更大的痛苦甚至死亡,奴姆教给你是有原因的,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教着玩耍……”看着奴姆花白的头发,和浑浊双眼中的期望及疲惫,尽管不是很信任自己的实力,蓝柠那次还是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所以这些日子闲暇时她总往奴姆那里跑,有时也跟着她去给一些孩子看病,学着观察病人的外在特征。
大家尽管对她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见是奴姆带着的,便也慢慢的接受了她可能是奴姆的继承人的现实。
图鲁也知道这件事,因见她主意已经拿定,他也没有反对,再者部落里确实需要一个更年轻的巫医,奴姆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下午奴姆去接生,问了问蓝柠没有什么要紧事,便让她带着草药袋子,和自己一起去那个莫萨尔女人的帐篷。
接生,疗伤,治病,祈祷,冰原上的医生不分科室,是一概要会的。接生甚至是大件中的大件。
作为一个没有生过孩子,也没有见过别人生孩子的年轻女人,蓝柠走在路上其实很忐忑,她脑海中一遍遍的温习诸如:烧开水,烫布条,烧剪刀这样的事,现代的知识和奴姆的传授混在一起,使她看起来面色沉重。
“别担心,孩子,你只在一边看着,偶尔帮帮我就行——”瞧见了徒弟微皱着眉头沉思的神色,奴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
“都铎的女人很健壮,不会有事儿——”她又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