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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虚构:玄光幻影(1)

无尘剑殇 ◎文/郭龙

少年轻轻拭了拭额前的汗珠,重新将背上的行李紧了紧,随后嘴角扬起可爱的弧度,绽放出快慰且自足的笑容。顺着山路,再过半天就能抵达师门了。威严的师父,慈爱的师娘,和善的师兄弟,还有师父唯一的女儿—那个自己打小就偷偷喜欢的小师妹,再过半天,就都能见到了。“泥人、不倒翁,还有这个桃花发簪……看到这些小玩意儿,嘿嘿,小师妹保证开心得跟鸟儿一样。”少年嘴角又浮起一丝浅笑,带着些许青涩的甜蜜与患得患失,在晨曦的微光中弥散开来,甜美如幼童。

这座山巍峨峥嵘,高险无比,远远看去,宛如一柄倒转剑柄、直刺青天的利剑,令人望而生畏,正是名满江湖的“铸剑山”。

山得此名,只因山上的“铸剑派”。顾名思义,铸剑派以铸剑独步江湖,所铸利剑非金非玉,削铁如泥。得到铸剑派之剑乃武林中人共同的梦想,因为那是身份、名望与力量的象征,所以江湖中凡有名气者,都或明或暗地觊觎,甚至甘冒丧命的危险上山盗剑。然而铸剑派守卫极为森严,对盗剑者一律格杀,因此非正常途径流入江湖的剑屈指可数。

铸剑派现任掌门人宗万剑当真是才能卓越,全心研究铸剑三十年,竟然找到了铸造“灵剑”的方法。半年前,宗万剑召集全体门人宣布了此事,并起名“无尘”,取“濯天下之污秽,独收清澈”之意,又命少年和其他几个门派精英下山寻找“自然精华”,而他则亲自去铸剑山绝顶聚集天地灵气。五个月后,少年没打听到任何消息,正自忧心,忽然接到了师父的亲笔书函,称灵剑已成,速回庆贺。少年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在这一天的清晨到达铸剑山脚下。

少年敲响红木大门的时候已是大日西沉。苍山如海,残阳把天穹一角染成血红。

“瘦猴儿,开门啦!”无人答应。

“瘦……哈哈!陈师弟,开门,我回来啦—”

还是没有人答应。少年觉得奇怪,伸手一推,二丈高的大门竟然呀的一声向后倾倒,摔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沉抑声响。

随后,少年惊呆了。

过道上满是残枝落叶,鸦屎鸟粪,还零星洒着已经泛黑的血!怎会这样?莫非……少年脑门一凉,一颗心不知沉到了什么地方。他怪叫一声冲进大门,奔过前庭,奔过别院,奔过后堂,一直奔到后院,像发了疯的野兽那样野蛮而又无助。他骤然加剧的心跳如鼓点般铿锵有力,而他浑浊的呼吸,像极了濒死之人发出的绝望呻吟,仿佛是对人世的扣问与声讨。

昔日整齐别致、花草相映的庭院早就狼藉不堪。师兄弟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连全尸都属少见,已经开始腐烂,师父与师娘的尸体更是被糟蹋得惨不忍睹。师父血肉模糊、唇角尽裂,师娘双眼被挖、表情扭曲,二人死前所受的折磨与痛苦可见一斑。

少年瘫倒在地,咬住手掌呜咽起来,声似梦呓,低若游丝。不多时,鲜血便顺着唇角流下,坠落在地,一滴,两滴,像凌空盛开的诡异红花。

少年突然猛蹿而起。他还没有看见他的小师妹宗飞妍!他张口大呼,奔前奔后,仍是没有找到。一瞬间他竟分不清自己是悲是喜。

当然,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柄刚刚铸就、名为“无尘”的灵剑。

富丽堂皇的殿堂到处充斥着尸臭。浓烈的血腥味让少年觉得分外恶心,腹中剧动犹胜翻江倒海,喉咙一甜,终于忍耐不住,秽物自口汹涌而出。

少年掘坑将师父、师娘以及师兄弟们埋葬。此时正值仲春,桃花本应开得正艳,却不知为何,漫山遍野的桃花一起飘零而下,纷落如雨,盖住了这上百座新坟,浓墨重彩地点缀了他们的死亡,似乎在印证着生命的无常与善变。少年缓缓抽剑,在臂上清清楚楚地刻下“报仇”两个字。鲜血汩汩而流,触目惊心。

望着桃花,少年怔怔地想,这些艳丽不可方物的小精灵,还不及她可爱……

少年大哭一场。此后,他的双眸干涸了。

他仔细寻查每一个角落,意欲找到一些仇人的蛛丝马迹。十天后,他终于瞥到一枚嵌入柱子的暗器。此暗器呈梅花状,栩栩如真,几片娇柔的嫩瓣姗姗可爱,细蕊尤其动人心魄,其毒性却是见血封喉—这是执江湖牛耳的落梅山庄独有的暗器。

天边的一抹血红,格外妩媚。

这一年,少年十七岁。

铸剑派惨遭灭门一事不胫而走,震惊了整个武林。人们为神剑尽殁深感惋惜的同时,却没想到,一个少年在这场浩劫里逃出,正在铸剑山绝顶发疯一般地练剑,不分昼夜,不惧寒暑。原来少年在整理师父遗物时发现了一本剑谱,世人只知铸剑派以铸剑闻名遐迩,冠绝宇内,却不知其门中另有一套世代相传、天地为之变色的可怕剑法。只因修习此剑法极易迷魂失心,变成名副其实的“杀人机器”,创派伊始即有门规严禁修炼,由掌门亲自保管。然而少年身负血海深仇,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把诸多事端抛于脑后。

少年拼命地练剑,却要在夜里忍受噩梦的煎熬。起初,他梦见的是自己的师兄弟。他们个个五官糜烂,四肢不全,面目狰狞地扑上来,在他身上撕咬。即使在梦里,他也吓得几乎窒息。虽然他手中有剑,但他又怎么忍心向自己的师兄弟们出手?但终于有一天,他不再感到不忍与痛心了。他心无波澜地出剑,看着师兄弟们粉身碎骨。血肉横飞的一瞬间,他竟然有种酣醉淋漓的快感。

后来梦见的是自己的师父与师娘。他们维持着死前的模样,把他绑在烧红的铁柱上,用只剩枯骨的手掐他的脖子,掏他的心肺,恐怖至极。少年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母,是师父、师娘收养了他。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对少年视如己出,而少年也一直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世上,还有谁比自己的爹娘更亲?然而,渐渐地,渐渐地,他连向师父师娘出手都没有丝毫迟疑了。

再后来,他每次练剑,都能看见自己的师父、师娘和师兄弟。他们向他和善地笑,一如从前,他却能在他们惊愕、诧异、悲痛、绝望的眼神中闪电般出剑。虽然刺的是幻影,但和亲手杀死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再到后来,少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这套剑法竟然可以洗去练剑者练剑初衷以外的一切意识!也好,人若无名,便可专心练剑。

少年的心越来越硬,血越来越冷,眼神也越来越冷漠,蛇般犀利,鳄般无情,狼般凶残。唯一不变的,却是左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报仇”。它们就像一个吞噬理智与本性的魔鬼,在那一天悄然入驻他的内心,盘根错节,久而弥坚。

但仍有一个人让他梦萦魂牵,午夜时自记忆最深处悄悄复苏。朦胧中宗飞妍的脸美得如同翡翠染霜。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痛惜、有幽怨,也有责备。他害怕与她对视,但不论他如何努力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把目光移开。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噩梦。

这套剑法,名叫“玉碎”。

一转眼就是十年。他由当初的少年长成挺拔伟岸的青年。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玉碎剑法共分七层,前六层少年均已习得,只是修炼第七层需要灵剑相辅,可无尘剑十年前就已失踪,所以他最终无法抵达玉碎剑法第七层“剑心通明”的化境。

但青年有绝对自信,凭自己今日的剑术造诣,即使大功未成,也已天下无敌。

是夜,青年在铸剑山绝顶独立良久,而后解剑乱舞,剑气纵横驰骋,大开大合,将地上的积雪激荡得满天飞舞,一如十年前飘零而落的桃花瓣。

清晨,青年负剑下山。大风飞扬,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声如裂帛。

青年马不停蹄,径直向落梅山庄赶去。他的目的很简单:报仇,夺剑,以及打探小师妹宗飞妍的下落。他曾经发过誓,要血洗落梅山庄,鸡犬不留。

“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过去了,她如果还活着,也是日日夜夜想着自己的师兄,渴望他快些来救自己吧?”

青年独自一人坐在客栈的角落里饮茶,暗暗缅怀。

日子多像这杯中的清茶啊,那样的单调,那样的乏味,却只能一杯一杯地喝下去,无法停止。师父、师娘和师兄弟们早在他的记忆中覆灭,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至今下落不明的小师妹。他在心中不知默念了多少遍,即使碎尸万段,也要找到自己心中这最后的守望。

想到宗飞妍,他不禁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剑。

而此时,客栈里的其他客官早已跑开,甚至连店小二都不知跑到了哪里。

没有人敢在挽花派和玄天门火并的现场逗留片刻。

除了落梅山庄,挽花派和玄天门是江湖中势力最大的两个门派,十年前便堪与铸剑派比权量力。自铸剑派覆灭以来,他们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更加紧壮大自己的羽翼,势力只增不减。两个门派都忌惮对方三分,几十年来虽无过厚的交情,却也一直相安无事。最近双方却结下了不能和解的梁子,每次见面,都要拼个你死我活方罢休。这一日,两派中的几个好手在这家客栈偶遇,还没打过照面便已破口大骂,随即纷纷拔剑抽刀,厮斗起来。

但闻刀剑相击声叮当不绝,震人耳膜,足见双方的内力修为皆是不凡。拼斗中断断续续有人喝骂:

“玄天门的弟子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怎会染指宗姑娘?”

“放你娘的屁!白冠杰平素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落了一身美名,不想竟是沽名钓誉之徒,真是死有余辜!”

“哼!只凭几句片面之词就害死了大师兄,玄天门迟早要血洗挽花派!”

“夸口!我们已经联合了落梅山庄,到时候打上你们的老巢,救出宗小姐。在如山的铁证面前,看你们如何狡辩!”

……

正所谓“刀剑无眼”。两派火并,闹哄哄的,下手哪有准头?一个华服男子奋力挥刀,被对手剑气一带,偏了方向,径直砍向青年的脑袋。眼看青年就要死于非命,蓦地青年伸出左手二指一夹,先前开山裂石的刀势居然立刻土崩瓦解!白晃晃的刀停在半空,任凭那华服男子如何用力,竟始终挣不开这两根手指,而青年的右手,兀自端起粗碗,将清茶缓缓送入口中。

这个时候,他在想九岁那年,自己和小师妹偷偷跑出师门,结果迷了路,在山野间共度了一夜……

一干人等不由得停了下来。没有人想到,这个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青年竟有如此神技!再细看他的容貌,但见剑眉斜飞入鬓,脸孔刀削斧砍般轮廓分明,宛如海岸线,的确英姿飒爽;然而眼神空洞,表情僵死,浑身散发出浓烈的死寂与晦暗,和行尸走肉几无二致。数十个好手一起打了个冷战。

“宗姑娘是谁?”青年的声音也是一片死寂,毫无波澜,让人不寒而栗,又因为十年来一直寡言少语,听起来更显含糊难懂。

众人一怔,都不知如何是好。默然半晌,一个魁梧的汉子首先开口,却只来得及说出“阁下是”三个字就一命呜呼了。临死前,他只看到眼前白影一晃,而后喉间一凉,跟着便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意识随之消失。其他人见他出手快如鬼魅,一个个吓得丢心丧胆,脚底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连逃跑都忘了。

“宗姑娘是谁?”

众人开始发抖。

“宗……宗姑娘是我们挽花派掌门的女儿,也是……落梅山庄少庄主的妻子。”

“芳名?”

“宗……宗……飞……飞妍。”

因练玉碎剑法,青年心中早就一片死寂,这时却也忍不住微微一颤。众人见他忽然间心神恍惚,周身破绽大开,正寻思下手,青年却在这雷鸣电闪的一瞬恢复如常。众人想到自己的性命仍然只在弹指之间,又是心惊,又是懊恼。

“她在哪里?”

“被关在玄天门。她被玄天门的大弟子白冠杰染指,后被掳走……我们已经杀了白冠杰为她报了仇。”说这话的,显然是挽花派的弟子。

“胡说!你……你血口喷人!”玄天门的弟子情急之下,纷纷呼喝,却连一个粗字都不敢讲。谁不怕这诡秘的青年相信了对方所述,来寻自己的晦气?众人不约而同地朝角落瞥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青年已经没了踪影。

他们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到接连不断的惨呼声突然响起。他们赶紧抽刀拔剑,却在还没握稳兵器的时候,就十分不情愿地倒了下去。

弹指间,数十个好手尽殁于此。而他们的尸体,有的穿心,有的贯肺,有的眉间多了一点殷红,有的后脑裂开一条细缝,竟无一人死因相同。

青年却又飞回角落,缓缓饮下最后一杯清茶。

青年纵马赶往玄天门时,罡风北渡,天下起鹅毛大雪,碎玉流银,美不胜收。奔马疲惫已极,累死途中,青年弃马,莽苍踏雪行。

抵达玄天门的时候正值深夜。远远望去,黑暗中亮着几粒灯光,让人心中禁不住地泛起一缕温馨,惑得人心痒。十年来青年一直过着幽闭的生活,长期的与世隔绝教会他用怨恨养活自己,但心中那片最最柔软的地方,却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看见这万丈黑暗中的一点光明,青年不禁心中一动,记忆似雨后的笋寸寸拔节,紧跟着他匆匆的脚步一路疾奔。曾几何时,他也拥有过这样的生活,和小师妹安静而无知地成长,却被那场突来的变故捏得支离破碎……

心是颤抖的。安宁的生活排斥他的同时,也被他以另一种更加绝望的方式排斥着,所以双方一直无法相互理解和原谅,只能用强烈的抗拒彼此折磨。

青年打破了这里的安宁。

他本打算在玄天门里细细查探一番,却没有想到,玄天门上上下下都已剑拔弩张,似乎知道他会到来,提前做好应战准备一样。虽然他剑法通神,但毕竟初历江湖,于世道人心、阴谋诡计全然不懂,无意中闯进了对手设下的陷阱。

黑暗中突然跳出三个人,一个字不说便挺剑刺来。这三人身手矫健,出招精准,显然是门派中的精英,但青年剑光一闪,他们立刻就变成了无惊无惧的死人。

青年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正要隐遁,黑暗中又跳出五人与他拼斗。这五人的身手较前三人更强,青年出了七招才将他们杀尽,但这个时候,大批玄天门的弟子已经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把青年团团围住。

“果然不出掌门所料!”混乱中不知是谁高呼一句,而后众人同时喝骂,声势浩大,甚是惊人。

“你是什么人?是落梅山庄的还是挽花派的?”

“为什么平白无故杀我门人?!”

“说!否则乱剑把你砍成肉泥!”

……

一干人等兀自喝骂,青年却始终不动声色。喝骂了一阵,见他并不回答,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简直就是对自己的蔑视,众人心中都甚为恼怒。但听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压低声音说:“杀!”

众人接到了命令,高呼狂啸着聚拢而来。

青年头都不抬。剑出。人落。

众人万万想不到青年有如此通神的剑法,不由得一惊,但随即想起自己的同门死于非命,立起同仇敌忾之心,更恃多无恐,疯狂地围歼起来。

青年的剑飞舞起来。好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

当那颗头颅高高飞起的时候,青年突然心生诧异。那一日,他已经将客栈里的人杀尽了,绝不会有人可以先他之前赶回玄天门报信,那么今日夜探,怎会遇到这么多整装待战的弟子?更何况,宗飞妍分明是铸剑派掌门宗万剑的独生女儿,怎么成了挽花派的小姐,又怎么成了落梅山庄的儿媳妇?

思绪微微一乱,玉碎剑法的光芒立刻减弱了几分,围歼的玄天门弟子当即把握住这雷鸣电闪的一瞬,招招进逼,混乱中竟然刺伤了青年的左臂。

而青年却丝毫不予理会。他眼前晃荡的,脑里浮现的都是他的师妹宗飞妍的身影。在赶来的路上他也曾想到过,或许这个名叫宗飞妍的女子并不是自己念念不忘的师妹,只不过是个巧合,姓名相同罢了,但他仍然无法停下自己赶往玄天门的脚步。即便只剩下一丝希望,他也绝不会放弃。

“我还要救师妹。”

青年的剑意突然大盛,宛如火炬发出了万道光芒,刺来的数十柄剑被冲腾的火舌瞬间吞噬,然后火舌继续扩张蔓延,把持剑者的身体扯得支离破碎。青年用力一跳,从众人头顶上面飞过,蹿上屋顶,无数柄剑朝他身上招呼,都被炽热的剑光消融得无影无踪。

他站在屋顶,抬眼四顾,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的尽是房屋,少说也有数百间。藏匿师妹的地方自然是绝对隐蔽,自己孑然一身,又受人围歼,想找到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举首眺望,但见夜空邈远,飞雪骤落,心中不禁一片寂然。

这座大屋足有四丈多高,在场的玄天门弟子无人有这么高的轻功修为,只能站在地上连声喝骂。

“站得那么高,是害怕了吗?”

“兀那王八,快快下来受死!”

“你到底是挽花派的还是落梅山庄的?说什么‘玄天门掳走了宗姑娘’,一派胡言!”

“你杀了我们近百个兄弟,定要你血债血偿!”

“你能将这么多人杀尽吗?不如自戕了痛快……”

……

青年突然觉得手中的剑好沉,眼皮也好沉。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师妹,他真想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十年来,为了练成绝世剑法,他每一天都起早贪黑,把自己当做一部机器,从来没有觉得累过,而此刻,他竟然觉得累了。

正在这时,先前下逐杀令的男子和两个少年同时起跳,男子在上,少年在下,待一跃之势将尽时,男子正好踏在了两个少年的肩上,而后双足使力,借二跃之势,才终于跃上了屋顶。

男子刚刚站稳,立刻就挺剑杀来。青年的剑徒然又慢了下去,而且只守不攻,竟让那男子连攻三十招。众弟子不明就里,纷纷喝彩。

黑暗中男子无法看见,青年的眼神涣散而迷离。

然而很快又恢复成先前的空洞。想找师妹,先探玄天门;想探玄天门,先杀光这些碍手碍脚的废物!十年前,铸剑派不也惨遭过这样的涂炭吗?那个时候,凶手为何不像他这样心生犹豫?为了报仇,为了找师妹,他还有什么是不肯做的?他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他一剑将那男子拦腰劈成两截,然后跳入人群,全身心投入到杀戮之中。惨叫声连成乐章,他没有停下来;残臂断腿四处横飞,他也没有停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染血污,活像一个噬血的魔兽。

北风正紧,似乎也在说:杀!杀!杀!

东方既白。玄天门折了千余人,而青年也早已筋疲力尽。大雪虽然止住了,但酷寒仍能让刚流出的血瞬间凝固。

不知为什么,青年突然想起途中那匹被活活累死的马。临死前,它也一定很想停下来休息休息,哪怕只是喘一口气,但作为马,它只能被人驱赶,没有选择的权力。或许在气绝的一瞬间,它是知足的。宁肯痛痛快快地死,不愿追追赶赶地活。

那么他呢?青年手里的剑,又陡然变得沉重。

而玄天门的弟子除了愤怒却没有丝毫的疲惫。玄天门一派弟子几千人,只用车轮战就足以把眼前的敌人碎尸万段了。而拼杀到现在,仍然有胆去围歼的都是门派精英高手,与夜里良莠不齐之况完全不可等同而语!青年的处境凶险至极,虽然依旧不断有玄天门的弟子倒下,可他自己的性命,其实也在弹指之间。

蓦地一人高呼道:“统统给我住手!”声音高亢绵长,不绝如缕,内功修为较弱的弟子竟被这声大喝震得头昏脑涨,足见此人的内力深厚而纯正,造诣极高。围歼的弟子立刻住手,齐齐向后退了几步,但仍然将青年围在中心。而青年竟也被这声喝震慑住,不由得停了下来,持剑而立。

大喝的是个老者,一身青衫,鹤发童颜。身后站着一个虎背熊腰、唇阔口方的汉子和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美的公子。

玄天门的弟子齐声道:“见过掌门!”只因大敌当前,未行叩拜之礼。那青衫老者见到这尸堆如山、血流成河的惨象,不禁气得浑身颤抖、眼圈发黑、双唇泛紫,哼地冷笑一声,恨恨道:“你们台面上跟老夫和解,说什么‘恐有误会’,暗地里却派人趁我离开之际屠我师门,好一招‘调虎离山’!”

这一席话老者是对身后的汉子和公子说的,但他的双眼却始终盯着青年,目射精光,竟灼得他脸颊微微泛痛。

汉子与公子大惊失色,张口欲言,却在老者突然向青年出手前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卓掌门”。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拔剑杀来。

这老者乃是玄天门的掌门人,名叫卓不凡。汉子名叫宗白,是挽花派大弟子,掌门宗天唯一的儿子,宗飞妍的大哥。而那翩翩公子,正是落梅山庄的少庄主、宗飞妍的丈夫严长卿。宗天认定自己的女儿被玄天门掳了去,而卓不凡也痛恨挽花派平白无故杀死自己最杰出的弟子白冠杰,两派连争数次,大打出手,关系彻底破裂。只因宗飞妍是落梅山庄的儿媳,宗天便亲写书函一封,派人交给落梅山庄庄主严天斫,欲联合两派之力,同上玄天门,强行将自己的女儿救出来。严天斫反复思量,恐其中另有蹊跷,遂同邀宗天与卓不凡上落梅山庄阐明前因后果以求和解。卓不凡不敢有违,硬着头皮去了,临行前吩咐弟子好生戒备,以防别人偷袭,是以青年前来夜探正中了他们的埋伏。然而在落梅山庄,卓不凡又和宗白冷战了一场,几乎动起手来,他见形势于己十分不利,无奈之下,为洗刷嫌疑,答应让落梅山庄和挽花派的人前来搜查,看已经失踪多日的宗飞妍到底在不在玄天门内,严长卿和宗白遂各带领门派弟子与卓不凡一同前来,却不想正好赶上这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为避免误会,二人只好助卓不凡围歼这个神秘的青年。

青年的剑法本胜过卓不凡,但他此刻已经筋疲力尽,动起手来,只能与卓不凡勉强打个平手,再加上严长卿和宗白这两个一等一的高手,十招一过便现出败相。五十回合后,青年实在支撑不住,朝剑法稍弱的宗白猛刺几剑,拼着性命冲开了一个缺口,突围而逃。卓不凡怒喝一声“哪里跑”,紧跟其后,严、宗二人与众弟子随即追赶。

若论轻功,青年原本也胜卓不凡一筹,只因他气力不足,内力不济,渐渐地被卓不凡赶上。待青年跳到一座屋子的房顶时,卓不凡奋力一跳,已和青年近在咫尺,然后凌空出剑,砍向青年的脑袋,摆出了拼命的架势。青年出剑抵挡,却哪里知道,这一剑本就力道万钧,又兼下坠之势,简直就是无坚不摧!脚下一软,陷进屋中。卓不凡跟着跳下。

这是一间空屋,放什么都会很显眼,所以青年在落地前就看见角落里那个衣衫凌乱、昏迷不醒的女子,以及那张虽然已被岁月改变了许多、但仍旧能让自己眼睛酸涩的面孔。

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女子,正是自己十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小师妹!

青年全然不顾身侧的卓不凡。他一个箭步扑过去,两手抓住宗飞妍的肩膀拼命地摇动,却怎么也无法将自己最最牵挂的人唤醒。十年的离群索居本已让他口钝,这时又因为过于激动,更加话不成句,到最后只剩下“嗯嗯”的低吟,像极了哑巴沉抑的哼唧。

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严长卿与宗白冲进空屋,也是一眼就看见衣衫凌乱、昏迷不醒的宗飞妍。二人一呆,随即转头朝卓不凡看去,却见他也是瞠目结舌,呆立当场。紧接着众弟子也赶了过来,看见这幅情景躁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蓦地青年起身,连人带剑一起刺向卓不凡。这个时候卓不凡仍在发呆,对这绝杀的一剑浑然不觉,而当他有所察觉时,这一剑已经贯胸而过。一代宗师卓不凡,当场气绝。

青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抽剑,负起宗飞妍向上一跳,从房顶上的缺口飞了出去。严、宗二人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动身追赶。而玄天门的弟子见了这一幕,都忍不住想:“莫非真是我们掳人在先?白师兄真的……”又想,“她衣衫不整,恐怕在师门内也已被……”当下有人默然,有人摇头,有的跺脚,有人含泪长叹,个个心灰意冷,汗颜无地。更何况掌门在自己眼前毙命,焉不战意委靡?故无一人再行追赶。

直追到玄天门的后院,严长卿与宗白才终于截住青年。青年抬手一剑,二人赶紧横剑抵挡,却觉得有一股无比浑厚强大的内力自剑尖排山倒壑般涌来,邪恶中另带一份霸道与无情!而后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先后晕死过去。

青年方欲走,身后又有一剑劈来,剑锋未至,便已剑意恣肆,剑气激荡,浩浩然似君临天下,充满了王者之风。青年心口一震—这一剑,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境界!饶是他反应迅速,赶忙侧身相避,剑气贴着他的面门险险擦过,但“王者”的霸气,却是不可抵挡的。青年觉得耳边似有千万面铜锣同时响起,轰然雷鸣,摧心夺命,而后脑中大乱,瞬间就已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在昏迷前的一刹那,他心中闪过无比明晰的三个字,像鼓点般铿锵有力,又像十年前的那场桃花祭一样刻骨铭心—无尘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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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枚被盗窃从而遗弃在都市中的超能指环,一个平凡但又不平凡的大学生。机缘巧合之下将两者结合在了一起!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 超脑武神

    超脑武神

    天地不仁,大道无情。人心险恶,世事艰辛。在丛林法则肆意横行的世界里,心肠火热的主角,却要依乎本心,胸怀情义,去一步步迈上那最高的巅峰。这是一个关于侠义与温情的故事,一段充满正能量的旅程。在这漫漫长路里,天赋并不出众的他唯一能依仗的,便是融入了脑中的超级人体仿生系统。当人脑具备了电脑的程序能力后,在这个修武的世界上,身为计算机程序与分子生物学双料博士的他,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 越史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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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家庭按摩边学边用

    家庭按摩边学边用

    按摩疗法作为传统的医疗保健疗法,日益受到读者青睐。而本书作者用严谨的理论基础,取穴精准的拉页,翔实精炼的文字说明,让您没有任何按摩基础,也可以一边学习按摩一边对症进行治疗或者保健养生。为了让普通读者掌握按摩知识,本书分七章从基础讲起,根据家庭成员中各群体的健康需求,介绍了多种常见病的按摩治疗方法,且有针对中老年、女性、男性、小儿等特殊群体的按摩方法和日常保健按摩方法。
  • 网游之一骑游天下

    网游之一骑游天下

    这是一个诸神早就陨落的世界,自动隐匿的神境,渐渐消失的神迹,还有那在历史的长河中被世人遗忘了的没落的神之城,这个世界在渴望着,有人能够成为新的神,在驾驭它的同时,给它指引前行的方向,给它制定完美的规则,让它变的更加的强大,而失去了主神护佑的原住民们也对新神的出现充满了期待,因为种种造福万民的神迹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让这些听着故事长大的他们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与渴望。有一则预言,在诸神陨落之前就开始在这个世界中流传,只是时间太过强大,让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们将其逐渐遗忘,不被提起,如今,在人类的足迹印刻在这个世界上瞬间,预言就悄然的流传了开来,以梦境传信、神迹昭显等各种各样的形式,传入到了所有原住民的脑中,瞬间引爆了整个世界,同时,也传入了玩家们的耳中,而某一个玩家,就是这则预言的应验者。
  • 25对染色体

    25对染色体

    “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但你首先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只想做个普通人,却从出生开始就经历着不平凡的事!不一样的基因,不一样的人生!恐怖分子的逼迫,使他潜力一步一步被激发!我们一起期待男主角给我们带来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 我的人生哲学:马云献给年轻人的12堂人生智慧课

    我的人生哲学:马云献给年轻人的12堂人生智慧课

    50载人生沉浮,20年创业精髓,马云首度直面过往,直抒心路。《我的人生哲学:马云献给年轻人的12堂人生智慧课》结合马云的传奇经历,首次毫无保留地深刻剖析人生的各个环节,讲述成就事业之道、为人处世之道。全书文笔诚恳真挚,朴实无华,往往寥寥数语就让你豁然开朗,直达成功的本质。书中涵盖马云的经营哲学、领导哲学、管理哲学、战略哲学、生活哲学等12个方面,条分缕析、深入浅出、娓娓道来,不经意间,恍如与马云倾心面谈。翻开《我的人生哲学:马云献给年轻人的12堂人生智慧课》这本书,体悟马云的成功之道;反复阅读,吸收马云的人生智慧。
  • 宠妻无限度:男神酱紫不好

    宠妻无限度:男神酱紫不好

    某天某男抱着某女看着某广告“老公你说他们会播放苏菲的广告,也不知道害臊?”“你还好意思说?亲戚来的时候,还叫我买这个牌子的?”夏婧汐发现她竟无言以对。某女趴在床上看杂志,大声嚷嚷着唱小苹果,看见一页美美的包包,“我说尹晨爵,我想买美国包包了”“不行!除非你有代价!”“我不正给你唱小苹果的嘛?’“你想买包包?还要美国的?”“对的对的!”尹晨爵从床的另一边翻滚过来,把扒着的夏婧汐翻过来,对着她说,“要宝宝还要美国的?你老公没那国籍,正宗国货,乖,我们要爱国”结果,一夜缠绵。夏婧汐表示:我说的是我要买美国货的手提包!不是我想要小北鼻!
  • 灵空语

    灵空语

    一世情缘,七世轮回终难忘一腔悲情,茫茫天地谁与述只待乾坤逆转,剑破苍穹,血断轮回只为换你一世笑颜然我灵空寂只求道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