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又去匆匆见了几个友人，跟周子墨等人在街头小酒馆里碰了个面，约定了第二日一早见面的地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依旧走的偏门，守门的家丁心照不宣的点头行了个礼。走到里边，冬日里园子里早早氤氲出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厅台花木，因为疏于打理，渐显萧疏的样子。家的气息，却从这枯藤枝蔓中，从颓败的檐角水榭中，隐隐透了出来。远远望去，丽华绣楼上透出的灯光，暖暖融融，彷佛天上的殿宇，又或者是美好生活的隐喻。让人觉得温暖和踏实起来。想起二姐刘元，想起娘亲，匆匆又匆匆，这一世的颠沛流离，不就为了这一刻的温暖吗？这样想着，眼角泛出微微的泪光来。而这居无定所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为了什么呢？这样辛苦奔忙，为了天下的大义吗？还是为了自己，或者什么都不为，只是命运之轮一旦开始转动，便再无回头的余地了。想着想着，便走到楼下了，拾阶而上，楼梯的木板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冬日里的凛冽的风吹向枯枝的枝丫，吹在脸上，提醒他冬日的冷酷。待开了房门，一股子甜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中间放了一盆炭火，丽华坐在窗前，听到他回来，把手中的一把耄草散乱的撒在桌子上，笑着向他迎上来：“回来了，等了你好久了。”他笑着拉着她的手，走到桌子前边，打趣她：“在算我几时回来？我也来算算，有什么好事情发生。”顺手把桌上的耄草捞起几根缠到右手上，笑说：“好了，我算到今天有好吃的。”丽华一脸惊喜：“你怎么算到的？”说着走到外边去，炭火的炉子上煨了只装了热水的瓦罐，上边的蒸格上蒸了五香卤水鸡，小酥肉，蒸饼，酱肘子，盐水牛肉和几样小菜。丽华拿食盒装了，另取一只朴拙的小酒瓶，放在蒸格的最上层。提了食盒子进屋，放在前边的桌榻上，拿一只玄鸟织锦锦褥服侍刘秀坐下。把食盒子里的吃食一样样拿出来。刘秀拿起酒瓶子闻了一下：“不错，还有舂陵的酒酿。哪来的？”丽华说：“今天特意差人去小姨娘家讨来的，你忘了小姨娘家表妹嫁到了舂陵。”他爱怜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难为你费心了。”丽华。嫣然一笑：“这次回来，多住几日吧，反正河北的事情，一天两天也急不来？”刘秀一贯温文尔雅的笑着，不置可否。把酒言欢，窗外，夜色漆黑，仿佛旷深不见底的洞穴，风过林梢，天地之间，浩浩荡荡无牵无羁，似声声呜咽悲叹，而人的喜怒哀惧，又算什么？一个恍惚的瞬间，仿佛所有的荣宠抱负皆可以放下，只想陪她静好度日，慢慢到老。故尔叹道：“还是家里好，真想留下来，哪儿也不去了。”丽华却当真了，也取了一只锦褥来挨着刘秀坐下，说：“那明儿跟哥哥说说，给我们一处靠伏牛山边的田庄，我们隐居到那里，不问世事，耕田纺织度日，可好？”说完看着刘秀，眼睛里满满的期许。刘秀给她倒了杯米酒，递与她说：“你也尝尝这个，今儿一天都和那些大老爷们儿喝酒，这会儿喝点这个，酸酸甜甜的，倒像蜜一般。”丽华接过米酒儿喝下，乳白色的温软酒液上浮着几只绵软的米粒，饮之清香馥郁。又去炭盆里拿火剪子透了透炭火，撒上一把金黄的干木樨花，屋子里的甜暖气息更重了一些了。刘秀问道：“这屋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小丫鬟去哪了？”丽华走回来坐定，说：“被我打发出去了。小桃本是贴身婢女，只做细致活计，现如今，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又派了不少劳力去田庄上，小桃也要做一些粗活，她明天一早还要去厨房帮忙。冬天天黑的早，晚上让她早早睡了。其实，很多活儿，我自己能干。”说完腼腆的笑了，刘秀看着丽华，烛光下，翦翦双瞳似浸在了秋水里一样，粉红的脸頬娇艳胜过桃花，一身新裁的浅色家常的棉裙，令人说不出的闲适和舒心。撂下酒杯，一时竟看呆了。拉过丽华的手，丽华顺势依偎在他的身边。他的气息，温暖又熟悉。一如当初。他轻柔的拥她入怀，吻住她。绵长细致的吻，不是粗暴的噬咬，更不是急燥的占有，只觉得她在身边，心中温软无比，只觉得这一刻的胶着，比天地更长久。炭火渐渐冷去，蜡烛的光茫也一点点的暗淡了下来。窗外风声依旧，这一刻的温暖，会支撑以后多少绝望的时刻。相拥而眠，明天，又该到哪里去？
半夜醒来，刘秀看到丽华披着衣服，正在灯下整理一把耄草。便也起身下床，来到她身边。丽华看到他起来，不好意思笑笑，说：“打扰你睡觉了？”刘秀温和的笑笑：“没打扰，我睡觉本来就浅，习惯了。”拿过她手里的耄草，说：“算什么？我帮你？”丽华说：“这个你也会？这还是我求蔡少公很久，他才教我的。他说女子学这个不好。男人是不是都担心女人太过于聪明？”刘秀看着丽华，坦诚的说：“也许别人会，但刘秀不会，丽华的聪明，丽华的才情，是刘秀心中的至宝。”刘秀认真数了一遍手上耄草，说：“少了两根，成不了卦。这个太复杂，三演十八变，还要推算很久。教你个简单的吧？你有三只铜钱吗？。”“有，”丽华从妆台上拿出三只秦朝的铜钱来，刘秀看了看说：“这个可以的，是哪来的？”“从哥哥那里得来的，看看挺别致的，拿着玩儿的。”“这个成色还好，可以拿着玩，若看到有绿锈的或缺角的，就不适合放进屋子里了。”刘秀不急不慢说道。丽华点点头。刘秀拿起三只铜钱放在手中，摇了摇，倒在桌子上，两个正面，一个背面。因说到，：“六爻卜筮，六个爻也。这是一个阴爻”又将一个正面反成背面，说：“这是一个阳爻。三个正面也是阳爻，叫老阳，三个背面是阴爻，叫老阴，代表某种提示。连卜六次成一卦，对应易经六十四卦。”他把铜钱给丽华，说：“你来吧！三枚钱币合于手心，心中默念所卜之事，约一分钟，待心静，摇洒铜钱，”丽华一一照做。初爻，阳爻；二爻，阴爻；三爻，阳爻；四爻，阴爻；五爻，阴爻，上爻，阳爻。并未出现老爻。卦相一出，丽华沉吟片刻，脸色就有点不太对劲，说：“易经第六十四卦，未济，这个不算，重来。”又要拿起铜钱。刘秀说：“丽华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子夜时分，阴气最重之时，卜筮问卦有损身心，明天再来吧！再说一天之中，一事只能卜一次，多了不灵了。”看到丽华面色苍白，几欲泪下。便拉了拉丽华的手，叹口气说：“本来是逗你开心，却不想惹哭了你。说吧，你所卜何事，我帮你开解开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