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仿佛带着千世万代的深蓝诅咒。
我完全没有一点躲闪的余地。
它尖利、细锐,必能攻破鹰垒。
破弓之箭,破空飞至!
它将要攻破鹰垒,刺穿我的胸膛!
如果不是他的话。
破弓之箭自南方而来,它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半空中突如其来的一道黑色闪电,它出现得无声无息,一旦出现,又势逾迅雷。
然而这却没能瞒过他,那名年轻的和尚。
就在我心中没来由一动之际,他也发觉,他手指朝上一弹,以阻了一下破弓之箭。
就这一刻,已为我阻挡破弓之箭赢得了珍贵的时间。
而他的啸声却没有因这一弹而有一丝阻碍。
破弓之箭继续飞来,破空而至,我左手握住绯月刀,一刀劈下,破弓之箭其势不减,我只得再加上几分力,连施几式“虎寸”,方自将它拍落地下,就在我破破弓之箭时,我与鹰垒的连接发生了一丝破绽,鹰垒产生一丝缝隙,而已开始收束翅膀的黑天马仰天长啸一声,双翅一拍,眨眼间已突破了鹰垒,近到圈子外面,我的身后。
它突破了禁锢,长鸣一声,直冲云霄,万马跟着咆哮起来,一次一次,大力冲击着她的琴音壁和我的鹰垒,情势之殆,无甚于此。
它是它们的王,它在召唤着它们向前冲。
它的王是自由,所以它的子民也一定要冲向自由。
而王和臣是一个整体,现在王已在外,因此现在就相当于我们的五音结界壁已给突破了一个缺口。
一直淡然从容的和尚也有些焦急起来。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五音结阵,宫商角指羽,宫居其中,五音结壁。”
我们俱都朝空中望去,只见说话的竟然是小白。
说话的竟然是小白!
然而此刻已无暇顾及其他,我心念一动,萤之戒光芒大盛,心灵刹那间传送完毕。
我长啸一声,两旁巨大的垒翅已飞了起来。
鹰垒带着我以及羊春刹那间飞到半空,而后直飞向马群当中,居于中间那个最高的沙丘。
鹰垒变幻形状,由双翅一合,逐渐围成一个去掉颈口的瓶子。
底下最是宽广,一只连着一只,而后向上逐渐变细,到了一定高度之后,不再向上攀升,而是向下折来,组成一个陀螺形状。
陀螺尖正是鹰王、羊春和我。
那种情形就仿佛是一个正立的圆锥,到一半时将上头砍下两侧插在圆锥体内。
这下又组成了一个新的鹰垒。
力量更加集中的鹰垒,身处万马环伺中的鹰垒。
我心头一片空明,仍以大天籁之“龙哭千里”配合,由我的主导下,其余四音紧紧环绕,组成了一个毫无破绽的音结界。
我不用睁眼,已可以看见,天马盘旋在空中,无奈地嘶叫。
神秘黑衣女子此刻正独立抗拒着马群的正面冲击,她已渐渐抵抗不住,我空自焦急,再无任何办法可想。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喊声,声势直冲云霄。
当我看清楚时,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呵,可敬的人们啊!可爱的热血汉子。
远处土丘上的那些残兵败将再也忍受不下去,他们手提着兵器,急速地冲了过来。
当先一人大喊:“我来了!”随后所有人都在大喊:“我来了!”(火影中那个射箭的小孩,大桥上)
而后又汇集成一声大喝:“我们来了!”
他们不一时即冲到黑衣女子面前,昂然无视于万马咆哮的威力,每个人都怀着必死的斗志和杀气,他们的斗志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高昂。
他们组成音壁,但他们的杀气和斗志,却组成了一道连马群都要畏惧的人墙。
她弱下去的琴声又响了起来,她低垂的头又抬了起来。
五音合璧,终于完美地奏响!
那是一场生命地合奏!是一场无畏的抗击!是人类向自然宣战的最强号角。
天马不再嘶叫,它拍拍翅膀,向大漠深处飞去了。
它一走,疯狂的群马也愈发安静下来。
五音的心灵也在共同组成的人类大堡垒中开始联系、流转,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四周散开。
拥挤地头挨尾的马群开始疏散开来,慢慢地,他们也开始撤去音壁,唯有北侧的琴音壁和人墙,始终不曾改变。
慢慢地,马群开始退向沙漠深处。
小白在空中叫了一声后,眨眼间冲入云霄,就此不见踪迹。
我知道马群已造不成什么伤害,才收回一直高举着带着的萤之戒的右臂。
鹰垒解开。
鹰王双翅一展,刷地一声飞上天去,登时天上群鹰一片,蔚为壮观。
我虔诚地望向它们,忽然从马上跳下来,跪向它们。
然后那些将士们也纷纷跪了下来,然后是黑衣女子,两个少年,落泊客以及和尚都朝它们跪下去。
没有它们结成鹰垒,马群势必冲向这片大沙漠。
能阻止万马奔腾,它们居功至伟。
也不知多少时候,慢慢地一切恢复成平常,鹰群在天空中来回盘旋,自由飞翔。
忽听那个少年大声道:“我要去追天马!”他话一出,众人大吃一惊,齐齐望向他。
那少年说话却只是向着那个和尚,似乎在征得他同意。
和尚微笑不语。
倒是那少女显得颇为焦急,道:“不许你去,沙漠里危险,而且天马会飞,你如何能擒住它。”少女极聪明,一眼就看穿他是看上了这匹天马,想要驯服它。只是这女子声音清脆,极为好听,但以我阅历之丰,竟听不出她是来自铁马何地。
那少年对这少女并不畏惧,嬉笑道:“我才不管呢,姐,我就是要去!我一定会驯服它的。”
只听那刀客大笑道:“去就去,是男人就把那马捉回来,别丢了脸。”有了他的支持,那少年喜笑颜开,然仍不敢去追,只望向和尚。
和尚微笑道:“好。”说着手势微微一动,一点火星自他指尖射向少年,正印在少年额头,两人相隔有几里地,然而就像近在咫尺一般,和尚的功力实在深不可测。
少年大喜:“谢大哥。”说着纵身跃上他的坐骑,朝沙漠深处追去。
那少女在身后嘱咐道:“要小心。”少年已走出好远,道:“放心。”
“一定要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回来。”
那少年已行得只剩最后一个小黑点,声音传来时已有些模糊不清,道:“放心,我一定能赶回来斗斗他的。”
和尚与刀客及少女朝我一拱手,道:“有缘再相见。”说着朝西而去,三人汇成一股,也逐渐消失在远方。
此刻它们已走,只剩下我、黑衣女子,以及那些将士们。
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我忽然涌起一股离愁,虽然相识不久,甚至连名字也都不知,但竟已生起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心。
我缓缓回过头,只听一声娇叱:“看剑!”
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后,见我回身,即从挟着的七弦琴中抽出一柄剑朝我攻来。直至此时,我才看清她的脸,她显然不是阿织。
我自马背上跃起,绯月刀已随着身形划出,仿佛烈日的光芒,挡住我的剑,我身形一翻,倒跃开丈外,笑道:“铉女师,莫非要我陪你一只鹰吗?”
直到此刻,我才好好仔细打量了一下她,江湖上有名的“四大幻师”之一,与荔齐名的铉。
铉极高,肩膀很宽,线条刚毅,面色苍白,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随便地披散在肩上。
她左臂下挟着琴,右手持着一柄长剑,剑身上闪着寒光,犹在震颤。
她似乎也并没有真要攻击我的意思,一击之后即停下来,眉毛一挑道:“你早知道了!”
我不回答,反问道:“阿织哪里去了?”
她长剑一抖,已插入七弦琴,也不回答,道:“你说呢?”
(鹿是铉女师一行的祖师爷?)
我沉吟片刻,道:“是在我习绿纹刀的时候,还是在阿织得病之前?”那时候,我正沉迷于绿纹刀法,而在前,则是阿织称病不出,两个都有可能。
铉轻拍双手,道:“龙牙垂果然是龙牙垂,我是在你练功沉迷时潜入的。”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恶意,我本来紧绷的心也放了下来,笑道:“那么阿织是与你早就相识,而她走你来是早就有计划的?”
“当然,”我接着道,“阿织自然也不是兽女了。”我心里有些苦涩,毕竟被自己所爱的人欺骗那是谁都不愿接受的,我现在担心:她到底是爱我呢还是不爱。
铉道:“不错,阿织不是兽女,至于伪装成兽女,而被雷半岛所擒,那只是因为她早知你们会相遇,为了接近于你而已。”
“为什么?”我淡淡道,此刻我已决定接受所有事实。
“当然是为我。”铉道。
“哦?”我也学着她耸耸双肩,“莫非是为了你那些鹰?”
铉失笑道:“几只鹰算得了什么?真要说起来,这又是长长一个故事了,怎么不妨稍后再说。”
我道:“好,那么请,不妨把阿织的行踪以及你们如何来做这件事来说一下。”
铉道:“我要这样做,只是因为我本来要杀你,后来遇到阿织,她劝我不妨先考察一下你,若你该杀,自是当杀不让,若是不该杀,不妨放你一条生路。”
“因此我们就定下这条计,由她来接近你,因我怕你会认出我,而她,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认识她的,然后考察你,发觉你确是一个君子,但我与你的仇,又岂是如此消解的,我仍不该初衷——”
“可是你却用鹰救过我。”我接口道。
她面色忽然一黯道:“那……我又岂是安着好心的。”我见她不再说,也就不问。
她又问:“到她称病之时,她对你的考察已经结束不过为何要考察我却是丝毫不知道,然后我就代她而进入,本来仍是要杀你的,但直到此前,我才彻底放下杀你之心。”
“你不顾自身安危,而阻挡马群,这样的人我又如何能下得了手,虽然那时我在你背后,必是一击必中。”
我默然,料不到我竟无意中捡回一条命。
(莫非这是天意?!)
我笑道:“那又算得了什么,你比我更勇敢。”
我们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当共同面对/承担/化解这样的大事时,个人的安危、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她已毁去,她说你们还会再见面的而且,”她盯着我,冲我眨眨眼,“她说她,咳,你。”
我心中大喜,却装出不解的样子,道:“她,咳,我?”
铉露出一种小儿女的娇憨之色,哼了一声道:“不跟你说了,她来自何方,就连我都不知道呢,她只说在这个大陆,却不在这个世界。”
我不解,见她也不知道,也就不再问,道:“那么,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以死相搏呢?”
她的眼神又哀伤起来,声音也变得低沉、疲惫:“因为你的朝花夕拾,和我的七年避雪。因为我叫那么铉。”
她伸出手指,搭在我的印堂上,轻轻地,仿佛迷梦呢喃:
“现在,就请走入我的心灵,那里有几个梦境,和,纠缠不清的仇恨,那里,都是梦魇。”
李逾求
2003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