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走进一片黑暗之中,延着阴冷的密道一直到尽头。不时滴落的水珠发出清脆的声响,久久回荡,不绝如缕。谁也想不到,罗刹阁的盘踞地点居然是在青楼嫣然阁之下,甬道如同蜘蛛网一样遍布方圆几里的地下。
我所在的甬道里有大大小小的分支,昏暗的入口,一眼望去一片虚无,如果细听,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细碎脚步声。与此同时,还有很多一样和我奔赴尽头的人。
在这里,每个人的“尽头”都不一样。“尽头”和你是一体的,互利共生,但却又互不相知,你任务的好坏影响你们共同的命运,而尽头帮你接的单儿决定你能做多大的任务,得多大的报酬。
我的尽头……
“行夜,接单儿么?”我行走的甬道的尽头,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把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唯独露出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空间里,很亮。
我回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双锐利而狭长的眼睛里突然闪烁着一点莫名的东西,像是要点燃什么,然后转瞬即逝,替代的是短暂的疑惑和讶异——我砸着头发,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与他恰恰相反的,丝毫没有任何的遮掩。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常行夜,还告诉他一句话,我绝对的信任你。
只不过,这句话的真伪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二世为人,我不敢走错一步。
“是。”我短短地答了一声,结果他递过来的细长竹简。
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翻过竹简查看任务。
八日内,晋城秦府,秦少扬。
秦少扬!
我浑身一颤,一下子把竹签抖落在了地上。
“行夜,你怎么了?常行夜!”
怎么会是他?难道有人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原委么?如果有,那么,又会是谁呢?我的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一道冷清的身影,会是你么,净月?
“常!行!夜!”
“啊,抱歉抱歉,我走神了。”我慌忙回神,捡起竹简,又试探性问道:“方便透露下单的雇主是谁么?”
那人用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了我一眼,含着警告的意味,然后他低下头,一边整理事物,一边冷冷地说道:“虽然你出色地完成了好几次任务,但别忘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别逾越了规律。即使你是尊主派过来的人!”
我默不出声,摩挲着手中竹简上刻着的字迹,垂眼看着不再理会自己的男人。
也是为了我们这个一体好吧。最终,我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去,忽略掉男子最后抬头时忽闪的一双狭长的眼睛,饱含着难言的意味。
没错,我已经投入了李沐景的罗刹阁。
那日,等我悠悠转醒时,天空已经破晓。我迷糊之间感觉身边坐着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默默地注视着我,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保持了好几个时辰。
看见我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最后完整地睁开,人影动了动,像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不过,我感觉,更像是带上了另一副面具。
“醒了就别愣着,说吧,一晚上的住宿费用,药材费用,还有我的封口费,你打算怎么还?”
“我……”我一边呆楞地望着眼前的红衣男子,一边脑子里迅速开始倒带回放昨晚的事。
这男子生的一副好皮相,冷冽的剑眉下一双丹凤眼又带着些许风流不羁,妩媚多情,鼻若刀削,薄唇略带一丝桀骜,笑时如四月春风,怒时如魔王现世,声音慵懒又富有磁性……我摸索着他性情估计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暗暗想着怎么蒙混过去。
“那个,先谢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但是,但是,在下是在身无分文……或许,或许,我可以在这里无条件为阁下工作,直到,直到还清如何?”我抬眼对上他那双含着戏谑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个倒是也可以考虑,你身手不错,居然能从易小将军手里逃脱,要是再多练练估计也能成大器……不过,其实,我倒是很好奇你与那易小将军有什么过节,他那么穷追不舍。”男子勾下头靠近我,用指腹摩挲着我脸上狰狞的伤口,新鲜的,久远的……刹那间,我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涌现的怜惜。
“这么多的伤,还能撑到现在……”男子话锋一转:“只有被迫流放到北大漠里,垂死挣扎的人才能拥有的吧,嗯?”
我心下顿时漏掉一拍,定定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说不害怕是假的,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惹怒了他,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那么等待着我的,便是死刑了。
也许在以往,我听到死这个字是,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但经历过一次绝望而死亡的人,一旦拥有第二次机会选择生的时,便会多么珍视生,活着,不顾一切的活着,自由的活着,享受的活着。
“别慌,我可什么都不会做的。”他眨了眨眼睛,修长的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易启越将军那边我会帮你瞒过去,那些费用我也可以不计较,只不过,我要你——”他摁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垂下的双眼对视他的眼睛:“加入本座的罗刹阁。”
加入?罗刹阁?那个杀手组织!
我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一个潜逃的罪人?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虑,他轻笑一声,放开手,淡淡地说道:“能从易启越手里逃走的都是人才。”
“本座探到你的五脏六腑均有破损,内力却仍然能够在体内运转,相比是下了狠心摆脱易启越的追魂箭,这一点足以证明你的胆识。”
“追魂箭?”
“易启越生来内力阴寒霸道,而且不失雄浑,所以常常把内力附着在武器上让人失去对内力的控制。”他又顿了一下:“更重要的是,本座从你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东西。你想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
我心里一颤,一时竟无话可说。
“罗刹阁就是需要你这样不顾一切生存下来的人。”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是互利的交易,你为本座做事,本座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属下参见尊主。”我心下一凝,沉声道。
“好。”他的语调又慵懒起来:“我名李沐景,你叫什么?”
“行夜,常行夜。”
“常,行夜么。”李沐景一怔:“也许很适合你吧……”
“好好休息,会有人来安排。”
门轻轻的关上了,我的回忆也到此结束了。
这几个月我也时常感觉到一丝恍惚,每天的阳光仿佛都那样不真实,虚假的温暖,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着,人生如梦,前一刻还在鬼门关前徘徊,下一秒却迎来新生。
现在,我着着一袭黑衣劲装,梳着整齐的发髻,身后背着重剑,胯下骑着骏马,前往晋城,那个我呆过了十七年的地方。
若没有当年那样的变故,也许现在的我还是那个公子哥,风流倜傥,潇洒自在地虚度我的年华。
我又一次想起了净月,两年,不知他现在怎么样,这道暗杀令,会不会就是他委托的?若是,净月,你可要保护好你自己……那些手眼通天的人,可能会查到你头上……
至于秦少扬,我勾起嘴角,摸了摸脸上好的七七八八的伤口,小爷和你的恩怨,咱们慢慢算,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