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与涛走下小轿车的时候大约在秋天午后的两点多钟,午后的田野抒发着一种和平与死亡相偎相依的情绪。十五年前顾城在域外将夫人轻而易举地送入了极乐世界,自己也超脱了凡尘,否则他们会在这里写出惊世之作。那一年我险些做了妓女。莹与涛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坐在21世纪初叶的秋天的午后回顾20世纪末叶线装书般残零的旧事。庄稼已经割倒,没有庄稼的午后的田野营造出的氛围很好地配合着莹与涛的心境。那一年好象是1994年,我险些做了妓女,莹说这话时像是在说别人。莹用40岁女人重叠的下颌深谙世故的表情走进十几年前的思路,这思路显然已被无数次地散步过,渐次明亮清晰起来。涛用嘴角展示一下笑的意思,一双有着鱼尾纹的眼睛与莹的眼睛对视。聪明的男人不会在女人面前过多表白或者喋喋倾诉。
涛与莹共同走过了这十几年的风雨路,甚至在一起做爱,但涛还是第一次听莹谈起这让人心动的话题。涛隐约记得,1994年前后确实涌现出了一茬茬令政府头疼的妓女,那一次在一家个体饭店,女招待指着涛腰间的BB机问这位大哥是“BT”是“抠”,涛盯着那女人吃了死孩子肉的嘴对这性挑逗暗示无一点兴趣,之所以现在还能记起来是因为涛今天已理解同情了当年的妓女,当年的自己不比妓女高尚纯洁多少。四十岁的男人已学会同时与两个人对话,一个是别人,一个是自己。莹没有一点觉察,仍然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莹说如果当年我做了一次妓女,今天就是一册比较完整而且有容量有内涵的书了,可惜现在想去做也不会批下执照。莹微微筋了下鼻子,耸耸肩,表示后一句是一种笑谈。1994年那一年莹26岁。
莹毕业于北方一所名牌大学政治系。莹毕业的年代政治已成草粪纸一文不值,人们认美元日元港币人民币等等一些摸得着看得见实实在在的东西。莹毕业分配到了北方另一座丑陋不堪的小城市,这个小城市经过个体户的撕杀战斗妓女的调情刺激政府的宏观调空渐渐勃起,成为今天莹与涛享乐的真皮沙发。这个体态丰盈的城市目前就坐落在莹与涛之外二十几公里处。那时候,莹已在那座城市某个企业宣传部工作了五年,那时的工作讲起来会被女儿笑掉大牙,莹从不和长大的女儿讲这些,对于当时那种不新不旧的社会女儿没有亲身体验难以理解,这样的回顾只能与涛进行。莹结识涛是在一次思想政治工作研讨会上。那时候会议特多,不开会任何事也办不了。
会议主持人说这次会议万分重要,物质文明还没建设好,精神文明倒退回旧社会了,贪污堕落,黄潮泛滥,恶人当道,道德沦丧已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这些问题不处理好,改革就会夭折。会议地点选在一个海滨城市,目的是让大家感受一番改革开放的大潮。开到第三天,主持人就把会场从会议室挪到了海滩,这样既可以直面祖国的大好河山增添爱国之心又可节省些租会议室的开支。主持人是位五十开外的男性处级领导。此领导深识水性,极有耐心地亲自教女秘书游泳,用一双细腻且富有爱情的手托着女孩的胸以及女孩滑溜溜的大腿,在浅水里像推一艘精巧的小船或传说中的美人鱼。领导对大家说都学都学,说不准哪天都要“下海”,不会游泳别说捞鱼,怕是连虾米都弄不着。领导被自己的幽默逗得呵呵直笑。大家便就都下海学着领导的样子互相帮忙互相利用。
莹不巧这天又来了事儿,只能坐在岸上看衣物,涛说腿上有伤便陪着莹。莹很感激涛,晚上舞会就一直陪着涛跳,而且用成熟热情的胸部与涛有意无意的交流。这样会议进程好象就快起来,临走大家一手拎纪念品一手去挨个握手不管男女都握得较紧,就感到一种依依不舍,并建议领导这样的会议以后应该多开,可以充分放开大胆深入地交流思想感情以及经验体会。这次会议为莹与涛的相识提供了必要的契机,使得两人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坐在秋天的午后从容地回顾二十世纪末叶线装书般残零的旧事。
莹说我们的回顾不能是单线条单层次的应该是交叉重合多层次多中心的。这样涛便按莹的指示顺着莹散步过的思路岔进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