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巨大怪物静卧在夜空之下与冷风之中,来来往往的人也都倦怠不已,在无意中维持了宁谧的环境。
站在走廊的司年,刻意地压低自己的声音,似乎害怕打扰安静的气氛。当些许疲惫的声音扩散在空气中的时候,那种无力感消解了许多,成为淡淡的忧伤。
司年极其厌恶医院,半年不到却踏入这个地域两次。上次是因为苏也,这次又是因为沙瑶。等自己赶到沙瑶住处时,她已经晕死过去。不过万幸,她或是腹中的胎儿都安然无恙。司年根本机会指责沙瑶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她就因药剂而沉沉睡去。落得自己一个人会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是烦躁的时刻,宋锡宇这家伙就撞枪口上了。
“司年,关于苏也的事情,我还需要一段时间。”
司年半倚着墙,空出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击着墙壁。这不是应该有的情节,他的眼眸暗了暗,如墨色甚浓的天际,看不到一丝光亮。锡宇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很麻烦吗?”他沉声问道,身体离开墙的支撑,走到身旁的长椅坐下。
“算是吧。”宋锡宇犹豫地回道,“除此之外,自己的事情也比较多。”
司年仰面望着房顶,声音更轻了,“我知道了。”
手机被丢到口袋里,司年看了一眼手表:三点过五分。回想刚刚自己对宋锡宇的话,在冷清的走廊自顾自地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算了,回家。
苏也是被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的。
昨晚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两点多,倦意无法抑制地扩散躯体。顾不得其他,苏也钻进被窝,只求一场安稳的睡眠。
皱着眉,绝对没有好脸色给造访者。
还没来得及瞧仔细,苏也就被来者重重敲了脑门。
“阿畅。”睡眼惺忪的苏也委屈地喊道,不用看就知道是于畅远。除了他,没有人会这般不客气的对待她。
于畅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风度的低吼着:“手机不接,敲门不开,你是想死啊。”
苏也摸着被敲过的地方,哀怨的解释,“我很困。阿畅,你冷静点,这副尊容会吓碎无数芳心的。”
他打量了一眼苏也,穿戴整齐,但很明显是刚才床上爬起来的。乱糟糟的头发披散在肩,气消了可语气还是冰凉凉的,“昨晚又通宵写稿子啦,不是说不行的吗,你怎么总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揉了揉眼,苏也摇头否定,“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熬夜了,难得一次就被阿畅碰上了,阿畅是属狗的吗?”
话音刚落,苏也的身体颤了一下。
于畅远简直就是一辆天然造冷机。
“阿畅,帮我随便弄点吃的。我去洗把脸。”
自动制冷机板着脸,还是挪步到厨房。
于畅远再见到苏也时,这是另一个或者说是最为常见的模式。干净整洁的装扮,波澜不惊的表情,总会时不时透露生人勿近的信息。他自然将这些看在眼里,不由得缓下语气,柔和几分颜色,“趁热吃。”
阿畅为自己下了面条,不多但颇为丰盛。苏也记得自己出门时将食材都清理过的,面里的鸡蛋和蔬菜应该是司年采购的。
“找我什么事?”苏也习惯性的先喝一口汤。
“今天休假,所以找你聚聚。我们很久没有谈过心了。”于畅远平静的说,但展露出的模样让苏也想到父亲。
父亲也时不时会找自己谈心,说他很久没有和自己聊天了。距上次谈心明明还不到一个月。苏也会一脸嫌弃的对父亲说不要,父亲则像个小孩子一样缠着自己。苏也有时会被父亲的钻研精神吓跑,谁让他是研究小孩子的。自己的成长之路也是父亲的实验之路。
但嘴巴说的却是另一句话,“阿畅,你确定?难得休假却跟我这样无趣的人度过,实在是为你不值啊。”
“少贫嘴。赶快吃完和我出去。”说着,于畅远站起身来朝笔记本电脑走去,“最近写的小说让我看看。记得洗碗。”
阿畅,你就没看见我手上的绷带吗。苏也垂下脑袋,往嘴里夹面。虽说他是个有医性没人性的家伙,就看在他为自己下面,面里的鸡蛋是煎蛋而不是荷包蛋的份上,这次就暂且原谅他好了。
吃碗面,洗好碗,于畅远还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在沙发上,苏也便将换下的衣服拿到阳台去洗。因为于畅远专心做某件事时,不能容忍其他人的打扰。发飙的后果是苏也不愿去承受的。
在阳台,苏也能见得到亮灿灿的太阳挂在半空,簇拥在它四周的云被晕染上绯红色,像桃子的粉嫩。苏也眺望着远处,深吸一口气,吸纳进体内的是凉凉的空气。她打了个喷嚏,加快手中的动作。
“不打算happyend?”不知何时站在进入阳台处门口的于畅远漫不经心地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好似瞬间冷冻住苏也的思维,许久才缓慢消融有了生命迹象。
“嗯。”苏也拿起支衣架,准备将洗好的衣服挂起来。
他走上前来,凭借身高的优势,轻而易举地帮着她挂衣服。
于畅远追问道:“为什么,之前的情节铺设都是偏暖色调。”
“结局没有在一起,就会让读者产生出乎意料的感觉。”
身上落着阳光,很暖。要是能找张摇椅坐在其中,一定是很惬意的事。苏也迎着光,眯着眼,如是想着。她有时候会单纯的想一些事情,一个场景,类似回到童真时刻。
于畅远基本上看过苏也写的所有小说,除去已投稿发表的之外,还有一些废稿。几年的写作,小说自是不少。可是,大部分都是悲剧。有时她难得写一个喜剧,于畅远会觉得其中的主人公还不如悲剧结局比较幸福。有时会想,也许苏也想要的是死亡的解脱。然而,她却顽强而善良地活着。
“动作快点,要不赶不上了。”于畅远甩开回忆,看了看时间,催促道。
似乎真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苏也也不敢拖沓,利落的完成收尾工作。
出乎意料。于畅远定了一场茶道表演。
合乎情理。于畅远喜欢这类静心艺术。
这是一场日本茶道的表演,在极端简洁朴素的茶室中进行。按照规矩,人数不能超过五六人。演出一旦开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从关闭我们没日没夜无休止的嘴巴开始,随着表演的进行,心也慢慢地,悄悄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无法想象这种艺术给予心灵的震撼,当然前提是你能够读懂它的每一道程序。
“和敬静寂”是日本茶道的精髓,苏也之前接触过有关日本的文化。那是因为父亲去日本出差一周后,开始向自己推荐日本这个国家的一些文化。但持续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这方面的学习也就不了了之。
繁琐的程序被茶艺师优美的演绎,仿佛一切都是生命的一部分。那些细碎的周而复始的每日生活,就如茶道相同。茶道最终讲究“寂”,空寂,心纳万物。但人是极难做到的,有许多人在死前都为许许多多的事耿耿于怀。
不知父母会有怎样的遗憾。苏也偶尔会想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她当然了解父母的心意,即便他们从未说出口。
跪坐在茶室,眼前是薄如蝉翼的热气氤氲漂浮,白茶色的茶器湿润的像山涧的溪石。茶水流淌出隐隐骊歌,所有的心绪暂时烟消云散。
当茶艺师将茶水仪态万佳的递到苏也手中,苏也说了声“谢谢”。
饮茶一道,如搜肠润吻。她开始了解阿畅带自己来的目的。
从茶室出来,室外是难得的风和日丽。苏也伸了伸腰,舒缓一下身体的疲倦。毕竟一直跪坐的身体有些麻木,虽然自己在精神上是坚韧的,可这身体还是无法达到与日本人一样能够跪坐极长的时间。连于畅远也站在一角,轻轻捶打着双腿。
接下来的行程于畅远没有安排,两人慢慢地无目的的并肩走在沿街的人行道上。午后四点的马路,并不繁忙,车辆都相对优哉游哉的行驶,似乎在这样暖光之下车辆也变得懒洋洋的想要晒晒太阳。
路过一家花店,不大,店门前摆放着生机盎然的水仙与文竹。苏也停了脚步,用目光告诉于畅远自己要看看花店之后,就走进那扇窄小的门。于畅远也随之跟上。
十步之内的距离,两侧依阶梯状摆放各色形态的花草植物。各种花的芳香与草木的清新混合一起,自然的味道意外的和谐好闻。苏也的视线在它们身上一秒秒的流转,最后落在纯净的百合花不动了。嘴唇动了动仿若想起什么,但最终仅是说了句:“给我一束,加上满天星和紫罗兰。”
十几分钟后,他们从花店走了出来,苏也原本空空的怀里捧着一束漂亮的百合花。
于畅远心领神会,走向路边,招手打的。
目的地当然是——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