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暗,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众人嘴上说着要离开,然抬首四顾,唯见烟雨茫茫。一时之间,哪有目标可言?
黑蛇乌卓也是干脆,随便指了个方向,四人只好言听计从,于是俩俩搀扶,在一片泥泞之中,艰难且毫无目的性的前行。
若只是应付泥泞与大雨倒也罢了,令人不安的是,途中竟又一连遇到了好几个修士。在这种微妙时刻,微妙的地点,几个服饰怪异,老弱病残的组合,自然格外的引人注目。往往甫一照面,便引来连番盘问。
在所谓‘异宝现世’的刺激之下,这些修士个个精神亢奋,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哪还有什么仁善可言,但有一言不合,情势立马就会凶险万分。若非那条黑蛇阴险毒辣,连施偷袭,只怕四人早就交代了。
这样走走停停,一路提心吊胆,赶路的效率可想而知。时间久了,人人心力憔悴,又是饥疲交加,速度自是每况愈下。连身体状况最好的克里斯蒂娜也面色惨白,双腿如同灌铅,就遑论其他三人。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一路坚持到现在,大半功劳要归于黑蛇那对不时亮出的毒牙。在黑蛇毫无人性的逼迫下,四人除了咬牙死撑外,也是别无他法。
“他奶奶的有完没完!这些天杀的土著,实在是欺人太甚!若不是血衣那混蛋摆我一道,老子岂会容忍你们……”
黑蛇又一次从莫言则的衣领中探出半截身子,阴冷的蛇瞳遥望天际,嘴中怒骂不止。它骂得固然起劲,奈何声音之中却明显多了一股倦意和焦躁。
“来的人太多了,而且比之前遇到的难缠,老子再罩也不顶事,只好先走一步,你们好自为之!也罢,总算是半个老乡,又是主仆一场,老子就最后给你们提个醒。对你们而言,来得人多反而是好事。你们都是普通人,只要不乱说话,暴露自身来历,这些土著也未必就会拿你们如何。如果这次你们能够不死,他日老子自有办法找到你们,再续主仆之情。如果死了,有机会的话,老子也一定给你们报仇……”
黑蛇说走就走,话音未散就已不见了踪迹。留下四个精疲力尽的伤残人士,茫然无语的面对那些从天际尽头处疾掠而来的遁光。
昏暗的天地间,数十道颜色各异,璀璨有若星辰的光芒以风驰电挚的速度朝四人所在之地急坠而来。每一道光华,都代表了一名强大的修士,空前强大的压迫感令四人几乎要软倒在地。
前后几个呼吸的时间,共来了三十七名修士,这些修士分作两方阵营,相互之间泾渭分明,刚好将莫言则四人堵在中间。四人硬顶着数十道不明意味的眼光,小心地打量这些不速之客,不敢有分毫的轻举妄动。
来人有道有俗,有男有女,个个气质不俗,沉稳刚毅者,阴沉冷漠者,锋锐凌厉者,不一而足。
短暂对峙后,一名身着玄色道袍,头束紫金太极冠的老者率先开口了。老道士的目光直接越过了被围在中间的莫言则四人,朝另一方势力为首的两人施了个道揖,笑吟吟地说道:“原来是地阴谷的徐王两位护法。此地荒僻,远离贵派管辖范围,何以能引动两位大驾光临?”
地阴谷的两名护法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青云子,你说这话也不知羞?此地确实不在我地阴谷的管辖范围,但似乎也与你紫云宫扯不上关系吧?我们到这里来,莫非还要经过你们紫云宫的同意不成?”
青云子闻言一笑,微微抬手,稳住身边面色不快的几位同门,笑道:“王道友此言若是放在从前讲来,倒也没错。可今时不同往日,此地地主白虹门已归附我紫云一脉,道友以为我们可有资格过问此间之事?”
王护法尚未开口,在他身旁的徐姓护法却上前一步,冷然大笑道:“白虹门归没归附你们紫云宫,那是你们的事,徐某懒得理会。在梁国境内,似这等微门小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哼,小小一个白虹门,何德何能,也敢定一地归宿?你紫云宫要行霸道之事,我地阴谷又岂是易与?既来了这里,就断不会因你区区几句狗屁不通的废话退却。老牛鼻子,你有何能耐,尽管划下道来。”
“放肆!邪魔外道,胆敢对我师尊不敬!”
站在青云子身后的门人弟子当中,一名貌不惊人的中年道人怒目呵斥,其余的紫云宫门下也大多怒形于色,几个稍显年轻的弟子更是手按剑柄,一副蠢蠢欲动之态,现场气氛陡然凝固。
徐护法脸色一沉,看向那名出言不逊的中年道人的眼里凶光四射:“不知尊卑,徐某说话,岂有你这无知小儿插嘴的份——”
这番话前面都还正常,直到最后一个‘份’字出口,却犹如晴天霹雳。更为可怕的是,千丈方圆之内,雨水尽数被震碎成微粒,化成团团水汽,在声波的聚拢下,宛若一条水雾长龙,以一种异常狂暴之势,朝那中年道人直扑而去。
“轰——”
大地颤动不止,仿若地震。不知何时,青云子稳稳地挡在了中年道人的身前,一手持浮尘,一手捏作道决,脸上似有股青气流动:“小徒一云却有出言不逊之处,但徐道友乃是前辈高人,何必自降身份,对后辈施以辣手?”
一云道人被那徐护法当众呵斥为无知小儿,着实大丢脸面。适才若非青云子庇护及时,此刻哪里还有命在?念及先前的凶险,心中后怕不已。再看向徐护法时,目光中已起了一丝惊惧,纵觉羞愤难平,却也再不敢胡乱开口。
两人暗拼一记,虽说徐护法并未全力施为,但老道士也是仓促应对,算起来半斤八两,说不上谁更占便宜。而一招之后,对方依旧气定神闲,他自己则微退半步,论较起来,已是落了下风。青云子的修为,确实要比他强上一筹。
只是此人凶横彪悍,不但没有因此收敛,反而战意更胜之前:“早就听闻紫云宫有三大绝学,今日总算见识到了一种,青冥道策的确名不虚传!老牛鼻子,你说我以大欺小?那敢情好,你我辈分相差不多,今日便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如何?”
“老徐……”王护法闻言微微皱眉,看着战意昂然的徐护法,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徐护法相貌苍老干焉,身材精瘦矮小,比站在他身旁的王护法矮了一个头都不止。可偏偏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打雷一样宏亮厚重,加上神情凶悍,气势上竟显得比阴沉的王护法更为强势。
“何须青云师兄,你若觉得手痒,就由贫道陪你走上几招。正好也见识见识你们地阴谷到底有何惊天动地的神功妙法,敢这般横行无忌。”
一个与青云子穿着同样的玄色道袍,腰间悬挂三尺长剑的老道士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护法。这老道神态懒散,语含戏谑,一副浑然不将徐护法放在眼内的样子,看着着实气人。
“好好好,那就上来和老子一战!”
徐护法怒吼飞升至半空,居高临下的瞪着那佩剑老道。全身煞气袅绕,身周更有模糊鬼脸时隐时现,发出凄幽怪啸,一股阴森寒意笼罩全场。
此时徐护法已是暴怒之极,不再是像刚才般只针对一人,在场所有人,不分敌我都切身体会到了强者的威压。
那些修士倒还好些,纵使修为相差甚远,终归还能暂时抵挡那摄人心魄的鬼哭之声。可莫言则几人却无任何抵抗之力,几乎瞬间便失了神智,就如木桩一般栽倒在地。
佩剑老道一改先前的懒散神情,不再说任何废话,宛若一柄锋芒毕露的绝世神剑,直奔半空中的徐护法而去。人尚未至,腰中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夺目,如惊雷闪电,照亮了昏暗的天空。一道无坚不摧的剑意,毫无花巧的照着徐护法当头斩下。
老道的战法简单直接,显然是打算速战速决,与徐长老硬碰硬的正面相拼。这种战法也正合徐长老的胃口,面对惊天剑势也是怡然不惧,双拳一展,半步不退地正面硬抗。
一个剑气冲霄,撕天裂地。一个拳如奔雷,带动无边煞气。两人每一招均是以硬碰硬,这样的对决容不得半点水分,无论气势修为招法,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弱上对手一分,必将只有速败一途。然而两人转眼间连拼十余招,竟然是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在战场下方,青云老道与王护法仿佛心有灵犀般,一起出手将不省人事的莫言则等人护住。对视一眼后,竟又再次同时下令,约束正准备攻向对方,大开杀戒的门人弟子。
“王道友,看来今日之局,你我可说势均力敌,若执意要战,只会是两败俱伤。而据贫道所知,贵派乃是九脉并存,内部竞争殊为激烈。今日在场之人尽是道友心腹下属,倘若在此折损过巨,道友一脉在派中的地位恐怕要挪一挪了。往后派内话语决策,资源分配,尽要受制于人。道友心思通透,想来不会行此不智之事吧?何不就此收手,也算你我结个善缘。”
王护法淡然一笑,说道:“本派之事,就不劳你费心了。王某一生纵横,虽非不顾后果之人,但也绝非委曲求全之辈。似那种被人三言两语就唬得晕头转向,带着门人弟子千里迢迢白跑一趟的蠢事,是决计不做的。与其落得两手空空,留下污点受人讥讽,倒还不如抛除顾虑,倾命一战!青云老道,王某知你口才了得。但今日之异像,可说是惊天动地,莫说梁国,只怕连比邻的陈国,郑国都有所感应。相信要不了多久,此地就要修士云集了,局面势必复杂百倍。你我若继续扯皮,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青云子闻言收起了笑容,深邃的眼光望向远处,似要找出那些明明早已来到,却隐藏在黑暗中坐山观虎斗的修士。良久,青云子终于点了点头,沉声道:“王道友高见!那么依道友看,此事当如何解决。”
王护法阴沉一笑:“你我可说是最先赶到此地的,这片荒原也就区区数十里方圆,若至宝出世,必能一眼看出端倪,从而寻得。可此地一切正常,完全感应不到任何灵力波动,实在蹊跷。既连宝物的影子都还没看到,你我之间又何谈解决之道?”
说到此处,王护法语声一顿,扫了莫言则等人一眼,又道:“眼下这四人伤残老弱,形容怪异,出现在此地极不合理。若一定要在此地找出个非常之处,只怕也只有这几人了,你我何不先将上面交战的两人分开,然后探明究竟再做定论?”
王护法的建议倒也中肯,铁剑师弟剑道修为虽强,但那徐护法也非同小可,看来短时间内也分不出胜负,继续斗下去,结果无非是两败俱伤罢了。别看刚才说起王护法的难处时,青云子讲的那是头头是道,可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顾虑重重?没有足够的好处,他哪会彻底跟地阴谷撕破脸皮,所以对此提议自不会否决。
一经商定,两人看准时机同时出手,将天上战局强行分开。铁剑道人倒好说话,顺势便收剑停手。那徐护法打得兴起,却不想就此罢手,倒是让王护法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总算将其压下。
忍受着徐护法喋喋不休的抱怨,再看看安然静立的铁剑道人,王护法原本就阴沉的脸忍不住又阴了三分。同样是做师弟的,差距怎就如此之大。偏偏自己这一脉除了这个师弟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实力够档次的高手来相助。有心想数落几句吧,又怕伤了这师弟面子,只好把火气往肚子里吞,黑着脸与青云子一同查探莫言则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