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客生气地望李三一眼,李三明白自己的话跑题太远。“老爷,我一路不敢耽搁,跑到风云渡,那里早已经没了人家,过去建的房屋也多让洪水冲垮,只剩有只砖片瓦。倒是离渡口不远的五朵山脚下,真的有一处衰败的道观,还有一些生气,几个牛鼻子老道在那里留守,看样子许久没有香火。正如老爷所说,观名玄妙。”
长安客问道:“风云渡口被废弃了吗?”
李三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道:“是的,南阳关现有渡口,位于城东的水寨,风云渡过去因为离城太远,十几年前时局不稳,匪患频频,因此废弃。已经很长时间,人们早把它遗忘,还有谁愿意去那个鬼地方。”
长安客低下头,像在沉思。李三灵机一动,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以小人的意思,您去那里隐居是不明智的选择。那里离南阳关太远,附近又没有村落,如果遇到响马盗贼之类,老爷连个帮忙的人手也没有。纵使老爷武功再高,却也难敌人多。”
李三见长安客还是低头不语,进而又道:“小人一向不关心政事,也很少与人往来。今日见有公公降旨,城门口又新贴告示,想老爷在京城犯的并不是小事一桩。眼见风声日紧,如果老爷愿意屈尊,小人倒是愿给老爷找一个暂时的安脚之地。”
长安客对李三自以为是的推断哑然失笑,一时也不想点破,干脆由着他的意思,道:“你有安全的栖身之地?好,好。”他又摸出一块银子来。李三双眼放着贪婪的光。“老爷,我敢保证没有人能找得到你。”
“那好,就由了你,将来会有更多的奖赏。”
李三大喜,口里却道:“老爷于小人有救命之恩,怎敢要求回报呢。”
这时外边的暴雨骤停,凉风一吹,满大殿的清爽。李三殷勤地道:“老爷,不如您这会儿就和小人去住处看看。”长安客欣然同意。
两人迈出大殿,李三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趴在地上。他紧跑几步,稳住身形,扭头一看,殿外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具死尸。
李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红眼乞丐。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他遭遇了不测。
红眼乞丐躺在那,脖子弯曲成一个奇特的造型。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外力,在一瞬间扭断他的脖颈。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漠然中显出惊讶的神色,好像在死去的一刹那间,也没有弄明白自己怎么会轻易地没了性命。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与那些痛不欲生的苦难相比,李三觉得人在意外中死去不失为一件幸福的事情。
长安客对红眼乞丐的尸体无动于衷,径直跨了过去。看样子红眼乞丐死了有些时候,刚才李三进大殿时只顾躲雨,也没有注意到。李三想,平日没有人与红眼乞丐结怨仇,可怜的家伙,谁杀了他。
是红眼乞丐对刚才的白衣女子孤单一人,见色起意,想调戏人家,横遭不测?还是仇大和冯黑二人见钱眼开,贪图他的一点小钱,失手杀了他?还是眼前这个灰衣人,因为一个不知道的原因,动了手?李三苦恼地拍拍脑袋,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想他做甚,还是躲得远远的,别把事情牵连到自己身上为最好。”李三看了一眼红眼乞丐,心里残留的那点同情心,在明哲保身的人生哲学面前也荡然无存。
到了寺外,长安客问道:“往哪儿走?”李三说:“城东的水寨旁边。”话音刚落,只觉身子一轻,他已被长安客夹在腋下。跟着耳边只是呼呼的风声,他随着长安客如同飞了起来,往城东奔去。
吃罢晚饭,紫烟终于等到伍保出来了。她走过去,轻轻地挽着了伍保的手,心里含有酸楚的甜蜜。“保哥,我也想跟你上阵杀敌。”伍保苦笑着:“你连马都骑不好,还想杀敌。”
“只要能和保哥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学。”
伍保心里一震,望着紫烟。紫烟眼里含着水一样的温柔。“保哥,从今以后,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再也不分开。”紫烟声音小小的,却异常的坚定。
伍保有种莫名的无以附加的绝望,望着苍茫的夜色,心里一片苦涩。他清楚征战的残酷,大战在即,前途未卜,儿女私情却也最让人牵挂。他把紫烟慢慢揽在怀里,坐到回廊边上。
紫烟的小手抚摸着伍保那张坚毅的脸,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保哥,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紫烟声音有些哽咽,晶莹的泪珠断了线一样地滚落到伍保手上,像外边冰凉的雨水。一道弧光闪过,伍保看见紫烟那张满怀期待的脸。轰隆隆的雷声中,紫烟躲到伍保的身子里面。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水天一色的大雨中,伍保和紫烟像两只独立世间孤傲的野鹤。
参军伍国和几个衙役把张冯氏一家三口人安排到府衙内宅,和仆人们一起住。郎中刚给他们把药换好,紫嫣就走了进来。焦方外出办案,就嘱咐紫嫣照顾好这一家三口。
张冯氏对紫嫣的到来很过意不去,一再躺在床上说着感激的话。精精和空空因为身心受到的无故摧残,对陌生人有着本能的不信任和防范。他们两个人一声不响,警惕地望着紫嫣的一举一动。
“焦叔叔呢?”过了一会儿,小一点的空空终于忍不住问。
“焦叔叔有事情不能来,他托我照顾好你们。”紫嫣蹲下身子疼爱地瞅着他俩。
“要打仗了吗?”精精又问,“焦叔叔也上战场吗?他是好人,我不想让他去。”
紫嫣苦笑地望着他们两个人,一时没了言语。
“如果我好了,一定帮着焦叔叔去杀敌人。只要是和焦叔叔为敌的,全不是好人。”空空眼里放着精亮的光芒,仿佛他已经置身于沙场。
“那你们就专心地养好伤,将来好帮助你们的焦叔叔。”紫嫣安慰他们。
“我们会的。”两个孩子骄傲地说道,“一定会的,把那些坏人全部杀掉,一个也不留。”
紫嫣和张冯氏谈起珍珠案,说侯爷因为险些冤枉了他们一家很是不安。张冯氏却为伍家的灭门惨祸大叫委屈。“与伍侯爷的不幸比起来,我们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冯氏扭脸瞅着两个弱小的儿子,道:“记住侯爷的恩情,如果不是因为侯爷慧眼,我们就要遭了李大户的陷害。你们长大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这份天大的恩情。”
“从小到大,没有人把你们当人看。承蒙侯爷不弃,把咱们当了人。这再生之恩,你们当永记心头。”紫嫣听张冯氏说得情真意切,心里也不免一阵伤感。坐了一会儿,她让张冯氏一家安心休养。一切都等身体好了再做定论。
刘排军有好几天没有见到红眼乞丐,这让他大为恼火。这个家伙也不知道去哪混了,他不得不让几个兄弟去红眼乞丐经常出没的集市,找找看。“光明寺一定仔细查看,他一般晚上就住在那里面。”刘排军说道。
没有多久,有兄弟慌慌张张跑回来说,活的红眼乞丐没看见,在光明寺的大殿台阶上,有一具已经辨不出人形的死尸,极像是死的红眼乞丐。刘排军大吃一惊,忙和两个人赶了过去。他顺着破墙爬进光明寺,里面荒草齐腰深。择了路径,往里刚走几步,便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臭味。刘排军忙用头巾掩了鼻子,由手下的兄弟指点着往里闯。
离老远就见蛆虫满地,一具尸体横在大殿的台阶之上。刘排军辨认出来,死者穿的正是红眼乞丐的衣服。“这家伙,莫不是病死在这里。”刘排军思索着,“可他一向身体很好,不会无故暴死。莫不是谁害死了他?”刘排军心里一动,脑子里闪现出一个也好久不见影踪的人来。
“李三,这个为了蝇头小利也会忘掉恩情的盗墓贼,会不会因为红眼乞丐的生意这两天好起来,就起歹心,偷他的钱财,让红眼乞丐发现,李三就杀人灭口?老天,一定是这样。”刘排军问身边两个兄弟,“你们谁这两天见到过李三?”
两人摇摇头。“如果见了,立刻把他拿来由我处置。对了,还有仇大和冯黑两人,也要留意他们。”
“找几个兄弟先把红眼乞丐给埋了,等我查明真相,再决定是不是报官。这几天刺史大人也够忙的,我们暂且不要惊动他了。”刘排军有些气急败坏,正是在自己打算投军的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他可不想因此影响到自己的军旅生涯。
“一定要快点把事情查清楚。”他想。
回到福祥酒馆,刘排军气冲冲地问那几个正赌钱的人:“你们谁见过李三这个狗杂碎?”那几个家伙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过半天才有人说没见到。但有一个家伙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好像,好像前两天我在城外看到,他正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发了财的样子。”
芙蓉给刘排军倒了一杯酒,问:“怎么了?让排军哥这般生气。”刘排军把酒一饮而尽,小声说:“红眼乞丐让人杀死了。”
“噢,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芙蓉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没钱没势的,杀了他又有什么用。”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李三那小子干的,他见红眼乞丐的生意好,抢了红眼乞丐的钱。这也怨我,是我让他去集市的西边乞讨的。”
“笑话,李三会缺钱?他掘个棺材都比得上你那些兄弟干上半辈子。”芙蓉讽刺道。芙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刘排军一时哑口无言。他简直要烦透了,仙药的案子一点眉目也没有,现在红眼乞丐又不明不白地死去了。“老天,怎么会这么多事啊。”他拍着桌子,哀叹。
苦闷地坐了一会儿,刘排军对一直陪着他的芙蓉说道:“我衣服洗干净了吧,也只那件能穿得出去见人,我要去府衙一趟,看看焦长史回来没有,怪了,好几天没有见他。听说长安的大军快要来了,我得快点把兄弟们集合好,随时等候召唤。”
芙蓉也不清楚刘排军到底为什么对行武充满热爱,她也不好阻止,起身去帮他拿衣服。这时候,黑狐狸突然从外边走了进来。刘排军瞟了一眼,觉得有些异样,眼见黑狐狸要走进柜台后的房间里面,刘排军一拍桌子叫了起来:“站住,你。”
黑狐狸身子一抖,站在那儿,慢慢转过苍白的脸来。刘排军说道:“老天,看你的衣服,虽然好看,但还是看上去不太合身。我说过多少次,不让你出去做那事情,又是骗了哪个人的钱财了吧。”
黑狐狸冷笑一声:“不给银两,只好拿他几件衣服。”
“老天,是谁?你这又是勾引谁?”刘排军几乎要跳起来。“李大户,一个吝啬的家伙。”
“李大户?李大户。”刘排军终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听焦长史说了,莫非是你偷了那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