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崖底又待了几日,洛亦华的伤口已经结痂,不出几日便可以痊愈。看来,川穹的确很好用。
而他近日来也是在林子里阀竹,为了做好那个木筏子费尽心思。我不知道我能够帮他什么,也为了自己不去帮倒忙,于是不曾过去询问。
也是了,他自己什么都是已经计划好了的,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用功,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那样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让别人猜测,更是会让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若是多想,必然输的人是我。
如此,倒不如刨除杂念,将心也好好收回。
时值八月,他终于扎好一个木筏子,他每日坐在水岸边上,测量风向和观测天气,很是专心。
而我无法做些什么,也只能够自己静静地坐在一边。有时候会静静地朝水里丢几片叶子,排遣寂寞。
而我亦是渐渐地发现了一件事情,我发现这水是呈环状交接的,每每我扔下的叶子,都会随着水流回来。
我对洛亦华说起这事儿之后,他沉默良久再道:“不可能,一定还有旁的支流,否则不可能如此循环。你明日丢十片叶子,看几片能回来。”
我依照他的话,丢出去十片叶子,回来六片。第二日第三日亦然,果真如他所言,还有支流。
这一日风和日丽,微风轻扬,洛亦华颇有几分兴奋地对我说道:“今日风向为东南风,顺着水流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我嗯了一声,没有什么想法。
而他回首望向木筏子说道:“不过这水流方向是何处我亦不晓得,也不知道水流会否变得湍急起来。所以这一次,是生是死,我们只能够赌一次了。”
“是么?”我问,但是他给我的眼神却是自信的。
“假若我们都能出去,还望你不要提及我受伤之事,我……我不希望锦瑟为我担心。”他不曾解释,而是想到锦瑟看到他的伤时的心疼,我只能沉默。
我知道,他的话不过是让我心乱而已。他那样自信的人,没有万全的计策十足的把握是不可能轻易作出决定的。
呵,果真是好。
我母家之人,果真人才辈出。
心中虽是如此想,却还是同他一起上了木筏子。他解开岸上的绳子,木筏便开始随着水流顺行。
我见今日柔风细细,便径自躺在木筏上。天空澄蓝,一碧如洗。偶尔有几只鸟雀飞过,划开几道亮丽的风景。
耳边是潺潺的水声,淅沥沥地好像在下雨一样。我听着这样的水声,渐渐地合上双眼入了梦。
耳边徒然响起一句话:“你安睡罢,睡醒了,就回到他身边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入目的早已经是远处稀稀落落的小村庄。我几乎有几分欣喜油然而生,我,从白头崖出来了?我立时站起身来,想要和洛亦华分享我的喜悦。
我忙回头看,却不见洛亦华的踪影。
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此刻的喜悦荡然无存,只有几分烦闷压在心口。惹得自己平白无故就烦躁起来,于是牵着裙角,闷坐在地上。
这个人,最是如此。
我怎么时至今日还是看不透的呢?
忽而远处有马蹄踏踏的声响传来,我惊讶地抬头,正是玄真为首,驾着骏马奔驰而来。原来是洛亦华回了围场领了人过来。
我有些动容,喜极而泣。
玄真驾马迅疾而来,尘土飞扬,甚是英姿飒爽。他为帝王,是天下人的君主,可是玄真,却是我一个人的君王。
他在马上大喊唤着我的名字:“嫣然!”
我瞬时落下了泪,捂着嘴见他下马,快速地走向我。
“别过来!”我带着几分哭腔说道。
“怎么了?”再度见到玄真,有些难言的情绪浮涌而现,“我许久未曾洗漱,已是无颜面圣,怕你见了更是厌弃我……”
他一笑,立时上前几步,将我拥在怀里。我捂着嘴想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可是一声又一声的哽咽,令我无法自主。
“玄真……玄真……”我喃喃,“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还没有看过崇岭的日出,你有没有带别人去看?”
我提及此事,更是伤心:“就算你带了别人去看,我也不怪你了。”
他紧紧地拥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只有你一个人。除了你,我还带谁去呢?嫣然,除了你,不会再有旁人。你知道么?这连日来,我睡也睡不安稳,吃也吃不好,总想着你好不好,你有没有危险,我都找不到你……我怕极了,你怎么舍得消失那么久,离开我身边那么久?怎的舍得让我找那么久?我虽为帝王,找你找得翻天覆地都找不着你,那时候,我真是怕极了……”
“不要怕,我回来了……我回到了你身边……”我破涕为笑,听着他深情的话语,我也不免动容。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笑了笑:“有好几次梦到你,每一次想要抱你的时候,快要抱到你的时候,你都会消失不见。现在拥抱着你,却还是觉得不真实。”
“你生我的气么?气我那么多日的杳无音讯?”我闷声相问,泪水却是控制不住。
“是,我是在生气,我在气不是我自己亲自去救你。”他温柔言语令我很是动容,于是我反拥着他。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他将我抱上了骏马,然后坐在我身后,搂着我拉好缰绳,便踏了踏马踏回了围场。
我略休整了两个时辰,才知玄真已经于围场备了酒宴,为我接风洗尘。
我起身梳洗,青鸢和如婳随侍在侧。如婳潸然道:“如婳只当做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小姐了……万幸……”
“已经无事了,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么?”我笑着握住她们两人的手,“你看,如今我在你们面前啊。”
青鸢笑着拭泪:“是了,娘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微笑,再不多说。
到了宴席上,我却没有兴致了。
看到了洛亦华在宴席上,我只觉得心中凄凉。
玄真举杯对他说道:“多亏洛卿倾身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微臣不敢。此乃微臣的本分,微臣是皇上的臣子,因此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进退有度,很是衬玄真的心意。
情理之中么?你便是这样想的么?
洛亦华,你难道不曾觉得,那几日,也很好么?
比起宫廷生死未卜,朝政波诡云谲,那几日安稳,你为什么不要?
我觉得胸口有些闷,于是起身前去更衣。
外头月亮泛着冷冷的清光,几颗半明半昧的星微微闪烁着。乌蓝的天幕上,偶尔浮过几缕轻云。
我就站在围场后头,望着这样的月色出神。
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清香,是了,是昔日玄真特意为我所酿的梨花白。我迅疾回头,来人却并非是玄真。
洛亦华……
“大人如何来了?”
“见外头月色正好,于是出来醒醒酒。”他似乎有些醉了,昏昏沉沉的。
“大人的确是有些醉了呢。”
“有些话,只有喝醉了才好说出口。”
“是么?”我反笑,“大人还有些什么话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么?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些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话。”
他正欲说,我便瞧着锦瑟被人搀着出来了。
“大人不必多说,锦瑟出来了。”我福礼,“既是大人团圆之际,那我便也先走了。”
于是立时转身,毫不犹豫。
“嫣然!”他却忽然在我身后唤我的名字,我不经意间停下了脚步。
我并没有回头:“大人,有人在侧,我希望大人无论说些什么话,都要三思而行。”
他沉默。
“怎么了,大人?”我仍旧不曾回头,身后依旧是沉默。
“对不住。”他似是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很抱歉。”
“什么?”我终于回头看他,他摇摇头,又低下头去,一个淡漠的笑容又浮现了出来。
“你对我没有什么好抱歉的,相反,是仁至义尽了的。所以大人不必觉得抱歉。”我就这样没有回头地淡出他的视线,声音一出便被这空旷的冷寂打散,“而且,当你毁去一个人的生活,仅仅一句对不住或是我很抱歉,是不够的。是远远不够的。”
我没有回头再去看他,只知晓他久久伫立在原地,身后是锦瑟为他披上披风后亲切的关怀:“夫君,起风了,回去罢。”
我的一丝心疼,也散在了这样的风里。独自回宴,心事如许。
见宴上觥筹交错,喜乐非常,才觉得自己的这份伤感低沉是不合时宜的。便是连带着我这样的人,都显得不合时宜。
于是尽量让自己开心起来,也再次发现,自己也渐渐地变得善于伪装。
真是莫大的悲哀。
今晚的伤心人,再如何,也不能够让人瞧出那份伤心。
宴罢已是身心俱疲,回到榻上时也已经不想多说话。只是默默合眼,玄真问我:“今夜是否不开心?”
我不愿他多想,于是说道:“只是累了。”
“无事,我在这里。”
其实,要伪装地和别人一样,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这一日,笑也笑累了,心也伤透了,万幸的是,玄真还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