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戟军距城门约五十米时,木世俭终于沉声下令:“放箭!”
城墙上的弓箭手齐刷刷把箭射向与虎戟军交战着的渠忝军。
这些弓箭手几乎百发百中,不断有敌军士卒中箭从马背上跌下,而我军终于在对方的包围圈中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邵洮一马当先突围而出。
厚重的城门已经打开,我紧攥着拳头看着红衣将士合力冲向城门,紧随其后的敌人也咬紧不放。
“关城门!关城门!”众人大喊。
“姑娘快下去,”木世俭边指挥众人向下掷出熊熊燃烧的滚木和稻草边催促道。
我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稻草瞄准一小片渠忝军投了下去。
稻草燃得极旺,风吹不熄,正正落在一手执长矛的渠忝士卒的头顶,又滚落在他的马背上。我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安抚受惊的马儿,心里竟然产生一丝快意。
可是,我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众人的呼喊声中,在马儿的悲鸣嘶叫声中,有一声尖锐的呼哨自远方传来。
像是号角声,又比之短促激昂。
我抬头向远处一望,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渠忝的骑兵已经后退,一架架长长的云梯被抬至城下,还有约二十余人合抱的撞木被喊着口号移置不远处。
他们要强行攻城!
哼地嗤笑一声,我抖出腰间的长鞭,挺直身躯严阵以待。
——
有人大力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带离城垛,我眼含怒气抬起头来。
邵洮冒着胡渣的下巴赫然出现在我的头顶上方。
他的铠甲染上了鲜血,脸色苍白,眼睛却仍是湛湛有神:“你跟着世俭离开。”
“不,”我望着兵临城下的敌人,固执道,“我要跟你一起。”
“听着,”他扶住我的双肩,目光里似歉疚、似忧虑,“凉州城已然不保,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去寻你。”
我望进他的眼睛里:“你可不要骗我,如果我走了你与他们死战到底怎么办?”
“我何曾骗过你?”他几乎半抱着我下了城楼,把我放到马背上,招呼尾随而来的木世俭,“照顾好她。”
有咚咚的撞门声响起,我回头看去,城门在大力的撞击下晃了晃。
开始了!
“快走!”邵洮一剑拍在马背上。
马儿哒哒地小跑起来。
我在马儿奔跑的颠簸中扭着身子向他望去。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很快回身加入以肉身抵住城门的士卒中。
……
……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中原地带,大片广阔的土地和村庄,到处是背井离乡的赶路人。
“鞑子来了,俺们去淮阴躲一躲,”一名老妪这样说道。
像她这样拖家带口南下逃命的人比比皆是。
有些贫户连牛车都没有,他们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当,领着孩子,搀扶着老人,行走在灰土漫天的官道上。
就这样被迫离开他们耕种多年的土地,世代居住的家园。
我皱眉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问木世俭:“成洛占据凉州城时并未伤及百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他苦笑一声,说:“这次可是不同,你看到城下领兵的是谁了么?”
我摇了摇头,当时哪里有心思注意那些,况且看到了也不认识啊。
“是成洛的瓦芦王,皇帝的第四子,”木世俭面色沉重,“他天性暴虐,好酒嗜杀,一旦被他捉住……”
原来如此,我叹了口气,与绿绮交换了一个沉痛的眼神。
自古以来,百姓都是战争的最大牺牲品。
乱世起,百姓哀!
……
……
就这样走走停停,饿了啃口干粮,累了席地而坐,晚间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毗邻凉州的州府——弥叶城。
这是一个两倍于凉州的大城,其北就是邵洮提过的衢州。
弥叶城是前朝旧都,在昭国与成洛各自立国之前,它都是这中原最繁华的所在。
听说前朝的皇陵就是建于此处郊野之中,是一座地下城。
有人说,此皇陵于战事中被焚毁殆尽,故而无人知晓其旧址。
不过,几百年间,物是人非,多数人也只闻其传说罢了。
我听着这些传言,只是一笑哂之。
这里是古城也好有皇陵也罢,又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这里的过客而已。
我以为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衢州,自然无需过多关注弥叶城。
孰料,却在仅仅一天之后因为成洛的瓦芦军滞留此地。
……
……
本来前一晚我们住的是弥叶城的驿馆,天明时分即将出发前往衢州。
我心里忧心邵洮的安危,总不愿走得太快,木世俭和绿绮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反对。
就在黄昏的时候,我们遇到了第一波渠忝的军队。
他们没有穿着我在战场上看到的黑色铠甲,每人都是身着白袍,打着成洛的旗幡。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旗幡上的图案,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图案旁写着大大的“瓦”字。
是瓦芦王的麾下。
其实也用不着看旗幡了,只看这些人的作为也可猜到他们的来历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短短的一日攻破弥叶城,也不知邵洮究竟是生是死,我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哀伤。
手无寸铁的男人和老人皆被砍死,婴孩和妇人被淫笑着的瓦芦军驱赶着聚拢在一起。
他们推搡着这些或年轻或年老的女人,有的急不可耐地撕扯着妇人的衣襟。
我从草垛的缝隙中看着这一切,按在腰间长鞭的手动了动。
一直捂着我嘴巴的绿绮使劲摇着头,我望着她。她泪流满面,嘴唇咬出了血珠。
她用口型告诉我:不要。
死尸遍地,黏腻的鲜血散发出腥甜的气息,身后大粪池发出的臭气像是被这种更浓烈的腥味所掩盖了。
我的眼睛模糊着,指甲深深地掐进身旁木世俭的手背里。
他像是没感觉到疼痛,仍旧双手按着剑鞘,手背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刚才是他及时带我们藏到这处草垛里,可是没有我们,他一定死都不会躲藏起来。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想来要比剜他的肉还要令他痛苦。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多提意见~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