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都凑过来细细研究起这架屏风,我才迟钝地发现他们所有人腕间的镣铐早就已经消失。
“如何解开的?”我指指赖三的手腕,问道。
“不是……”他向后看了一眼,默了一瞬,“老人已死,禁制自然没的,镣铐自己就开了。”
我不由呼吸一滞,我以为那老人只是手艺灵巧些,机关之术也是指一些巧妙的手段,原来又是我想岔了么?
禁制这种东西,怎么感觉那么虚无缥缈呢?
我回首望去,叫大钟的那条大狗正在衔着老人的衣领拖着他向殿外行去。
“这……这狗要干嘛?”我吃惊不已,迈开步子欲向前查看。
“不要去,”邵洮轻声道。
他负手而立,目含悲悯,喟然长叹。
我被他略微沉重的神情所感,亦不由无言地目送着老人的双脚最终消失在殿门口。
方才没注意这狗,武翼郎搜老人衣物的时候它并未阻止,如今也只是把主人拖走,未曾因老人的猝死而发狂地与我们拼命。
一人一兽显然已经共同生活过很多年,默契度自然非比寻常。无需言语,老人自己的心愿亦可为大狗所知。
所以老人他,应该是有什么不可伤害我们的命令吧。
现在来看,他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分明是有意留下我们的性命。一旦我们参悟透这架屏风,出去的路径便一目了然。
他在这里孤苦伶仃地做了这么多年的陵户,背负着守护前朝皇陵的沉重枷锁,故而不能明目张胆地放我们离开,只好自欺欺人地另辟蹊径达到自己的目的。
即便被当作恶人也未曾真正戕害过我们。
当我们揭开他苦苦掩藏的内心秘密和他自认有愧祖宗的心结时,他心理的防线已经被击垮了罢。
而死亡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自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在道义和责任之间苦苦挣扎,再也不用像一个隐形人一样日复一日地守着这个困了他一辈子的地下皇陵而岌岌生存。
从今以后,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苦厄皆化为尘土,湮灭于浩瀚的历史长河中。
……
……
“走吧,”邵洮自己潦草地系好肩膀上用布帛暂做的绷带,带着我们穿过大堂步入内室。
赖三行在我的右侧,他手中的宫灯在黑暗中摇摆曳动着。
这样跟随着邵洮稳健的身影,在这样静荡荡的夜里,我的心咚咚乱跳,似是激动,似是期待,又仿佛是有一颗青绿的种子在心间破土而出,教人无所惧怯又宛若新生。
昏暗中只觉邵洮带着我们曲曲弯弯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自始至终未曾侧目寻看,只是步伐坚定地笔直向前,而我则抑制不住地在好奇地左顾右盼。
虽然光线照不过几米,我还是看到华美内室里的四角香炉,雕着花的床铺和多个支撑宫殿的可一人合抱的殿柱。
透过这些蒙尘的古物,我仿佛看到了浮动尘埃里的流光剪影和它要诉说的前尘旧事。
不多时,我们已经通过殿外廊腰缦回的画廊来到一座貌不惊人的屋舍门口。
这是一间寻常宫人所住的廊房,饶是此时正是寒冽冬季墙根处仍有一片青苔,在灯光的映射下泛出莹莹绿光。
“这是墓堂?”我猜测道。
邵洮点点头,拿着剑柄在墙根处敲了敲,略一思索,又在面前的画壁上连击数下。
咻咻之声过去后,方才我站过的地方已经落满箭矢,继而轰隆隆地移去一块青石板,一条玉阶小路显现于前。
由于是被邵洮揽住急退而避免被射成刺猬,我整个人都惊魂未定地缩在他的怀里,被带着向下走的时候也未想到挣脱。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拧拧身子想要自己走,孰料他的手掌揽得更紧。
他附耳低语:“不要动,也不要碰任何东西。”
也对,这里不定还有什么机关,以我的身手肯定反应不过来,性命攸关的时刻一些虚礼就小的微不足道了;况且,我一个穿惯背心热裤受大尺度电视剧电影熏陶的人难道还不如他一个古人放得开么?
我遂未再动转,大大方方任由他搂着。
而他顿了一步,略微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我听话还有什么不对么?
我斜睨着他,他低着头,似乎轻笑了一声。
我没听清,因为赖三的声音已经响起:“小七,不要去那里!”
我与邵洮皆回首望去,长长的装有壁龛的墓道中,小七正与我们背道而行。
在众人的逼视中,这个男孩停住脚步,讷讷道:“我……我想到兵器室看看。”
“这浑小子,”武翼郎纵步过去,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将他向回拖,“老子说你看地图那么认真,原是存了这份心思。那是你能要的么?”
“怎么不能?”小七被他几句话激的犯了犟,“你不是还把那老头的破本子给了木都尉了么?前朝向氏冶铸术如今已经失传,现今大好的机会能见识一番,我就想去看看,这都不行么?!”
“只是看看吗?”武翼郎吹胡子瞪眼,“到时候连累大家你将如何?!”
“那你们先走,我自己去!”小七梗着脖子大声道。
“你……!”武翼郎被气得咬牙切齿。
“够了!”邵洮叱道。
他环顾四周:“我们一行九人,谁也不可独行!”
大家都点头,那几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兵卒也都毫无异议地聚在邵洮周围。
可小七还在犟头犟脑,他愤愤道:“你们自然不急!我从军那年家里的妹妹都卖了,就剩我与哥哥两个男孩!我怎么活过来的你们知道吗?!我想要件趁手的兵器,来日光宗耀祖有什么不对?!你们明白我的感受吗?”
这孩子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他的命题也根本不成立,兵器和光宗耀祖又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我担忧地看着他,他这样钻牛角尖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过过那样贫穷的日子才更要坚守本心,不能在财富和名利面前迷失方向啊。
“我理解你的心情,”邵洮低沉的声音响起,“可是,你想一想,你从军时你娘亲可有叮嘱你什么话?”
“她说……”小七舔了舔唇,想了想,“她说……”
他的眼睛忽的瞪大了:“我娘说……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里渐渐溢满泪水,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
大家都过去安慰地捶了捶他的背。
我看着邵洮,他与悔悟后颇有些赧然的小七对视着:“我要做的,不是带你们寻得宝物,而是一个不少平安无虞地出了这皇陵。”
他接着道:“这性命,不应该为获取不属于自己的财富而绝于近日;我们要留着这条命,来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光耀门楣!”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只令人心荡神驰。
我看着他俊秀的侧脸,心潮澎湃间只愿就此也随他征战四方,从戎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