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内蒙人，却把乌兰扎布草原当成了他的故乡，他不是包钢的干部职工，却把包钢的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四十年的大漠黄沙，四十年的绿草青山，作为67岁的白发老人，他数不清多少次来到这里，一栋栋高大的厂房，一条条宽阔的马路，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和一张张不熟悉的小脸，似乎都在梦中见，一双双长满老蛮的双手，和一双双稚嫩的小手，都同样温暖他的心，包钢不会忘记余永富。因为以余永富为首的课题组试验成功的弱磁、强磁浮选综合回收等五个生产系列的技术改造，使铁精矿品位大于60%，回收率大于70%，每年多回收铁金矿50万吨，年直接经济效益5000多万元，原先冶炼厂炼一炉钢要12个小时，如今只需要5个小时，这是包钢选矿技术的重大突破。余永富望着火龙般奔涌的钢水，想起了滔滔的昆都仑河，想起了过去的艰难岁月，1960年，前苏联悍然撤走专家，刚刚起步的包钢喘息在中国工业的摇篮之中，在这关头，长沙矿冶研究所奉令向包钢派出了一支小分队，刚刚21岁的余永富随队奔向了包钢，奔向了白云鄂博，奔向了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此刻余永富才真正领略到了大漠的艰辛，黄沙的险恶，日落的清冷，孤潮的寂寞。
记者：您刚刚来到包头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余永富：那不像现在这么繁华，那时房子很少，我们到白云铁矿的时候只有一个招待所，一个矿山的办公大楼，外面街道上有二三间商店，就这些东西，别的什么都没有。我们几个年轻人（都是刚刚毕业的学生），我们每天吃过早饭就带着帆布包，带着干粮，背个水壶就上山了，我们爬到矿堆里去挑去找，找含稀土多的矿块，含泥石多的矿块，含磁铁矿多的矿块，把它们一个个挑出来，放到帆布袋里，帆布袋装满了，就装在我们的口袋里，把四个口袋都装满，根本顾不得什么有放射性，或怎么样，没想这些事。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把带来的窝窝头花卷，就地想找些干柴点火热热，找不到干柴，听当地蒙古人说牛粪是很好的烧火东西，我们跑去找来好几坨干牛粪。确实能烧火，火柴一划它就着了，我们把馒头放到上面就烤，烤热乎就行了。
为了解决包钢选矿不过关、精矿品位低的难题，1963年，一个空前庞大的攻关会战，在包钢选矿厂摆开了战场，一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选矿科研单位的科技工作者云集包钢，一个单位接着一个单位，一种方案接着一种方案。当时的政策是，要经费给经费，要设备给设备，不惜重价，不惜人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惜呀，四年会战，几十个科研单位，为包钢研究设计的几十个方案没有一个取得满意的效果。1966年“文革”开始了，正常的科研难以维系，但冶金系统仍然在研究，为了弥补科研力量的不足，中方投资540万马克，从美洲、欧洲、亚洲一些发达国家请来了选矿专家，联邦德国卡哈德公司还在包钢建立了半工业试验厂，最后也是无功而返。白云鄂博铁矿难道真的不行，这一道国际性难题，真是无解之谜，带着这一难题，余永富一头扎进了书库里，找遍了当时可以找到的有关资料，当很多人仰天诧叹“文革”时，他却在选矿理论领域里面大大地跨越。
记者：余院士，当时白云鄂博铁矿利用的难题在那里？
余永富：白云鄂博铁矿利用的难题主要在于，铁矿和稀土矿分选非常困难，由于白云鄂博铁矿石含有用矿密度非常细小，另外白云鄂博铁矿有用矿非常多，含有172种矿物，这些矿物共存在一起，假若把它们（加以）分选，一个个分选成精矿，若分选水平高，能够分选好，分选开，这个矿山，确实是个宝山，这些矿都可以利用，假若不能把这些矿很好分选开，铁精矿互相混杂，就变成杂质了。就影响铁矿和稀土矿的利用，它的难题主要在这里。
余永富凭着他扎实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凭着他对党、对祖国的忠诚，一次又一次试验、分析，一次又一次修改方案，经过三年努力，终于证实了要提高精矿品味，提高稀土回收率，并非只有锶白钼稀镀膜一条路可走，完全可以研究出一条和良白钼稀镀膜相匹配的工艺流程。1983年5月，北京钢铁学院杨永义教授、北京矿冶研究总院余广泉教授、湖南省科委主任陶敏听取了余永富的汇报以后，联名向方毅同志写信，提出科学试验不能搞单一的见解，很快，冶金部科技司给余永富的课题组下拨了20万元的实验经费。此后，余永富如鱼得水，从1985年下半年到1986年4月，余永富六上包钢。余永富的诚恳，感动了好多人，但他的新工艺却没有很快地让包钢人认可，主要原因是，许多人研究了三十年，140多个方案，哪一个方案不是很有信心而来，最后不是令人失望而去，余永富眼睁睁地看着包钢生产搞不上去，资源白白浪费而干着急，其实余永富当时已摘取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桂冠，他主持研究的大冶铁矿、大冶石头嘴铜矿、河南五羊铁矿、白云鄂博铁矿、越南进步铁矿等多项选矿技术，都取得了显着的成果。科学就是科学，包钢人终于看出了新工业的价值，1986年4月，六次自费上包钢的余永富终于收到了包钢选矿厂邀请试验的来信，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弱磁、强磁、浮选新工艺得以进一步完善，不知经过多少番千辛万苦，他和同志们攻破了一道又一道分流试验的难关，验收达标那一天，他激动的哭了，一个人走向草原，静静地听着远处传来的马头琴声，回想过去的岁月：长沙、包头；回想单调的生活，试验室、工地、试验室。三十年风雨兼程，三十年苦苦追求，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啊，头发白了，牙也掉了，青春已失，年近花甲，不就是要解开外国专家留下的异议吗？不就是要提高包钢的生产力吗？如今从分流试验到工艺生产，就像马拉松赛临近终点绝不能前功尽弃。
余永富：我说实在话，从职业感来说，由于咱们是搞这个事的，学的是这个专业，因此，我感觉到既然有这么宝贵的资源，就是因为选矿技术没有过关，使这样宝贵的资源不能很好的利用，而且还浪费掉了，总感到心里有愧，感觉到咱们学这个专业的人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1988年8月，长沙矿冶研究院和包钢总厂，郑重地签订了技术转让和生产应用合同，在我国冶金系统的历史上写下了第一页。从此，在余永富的带领下，课题组的全体人员团结一致联合攻关，从1989年3月开始，总投资2204万元的技改施工，仅用8个月的时间就全部完成并通过验收，这一重大科学技术改造荣获冶金部科技进步特等奖，并被评为1992年度全国十大科技成就。
包钢选矿厂总工程师：根据我们公司有关计划部门的统计，选矿的直接经济效益大约一年可达到2600多万，特别是精矿渣滓含量的降低，镄和磷渣滓含量的降低，使环保得到了很大的好处，间接的经济效益也是非常大的，使炼铁的高炉利用系数提高，炼钢的钢的质量提高，得到经济效益一年将近3000万元。
现在，余永富可谓功成名就，他曾先后荣获全国劳动模范五一劳动奖章和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称号，然而，这位被我国冶金界称为选矿王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却依然是一生风尘，两脚泥泞，那样俭朴平和，那样对选矿情有独钟。
卓雅的湘西情结
近半个世纪以来，许多人因读了沈从文先生的书而匆匆走向湘西；许多人因走进了湘西又重新钻进先生的书里。那里有云遮雾绕的高山峻岭，鸡犬相闻的小村小寨，横躺斜撑的码头吊楼，或远或近的号子渔歌，说不清的若隐若现，写不透的相离相随，唱不好的喜鹊子规，画不像的春起冬睡，说苦非苦，说甜非甜，满目诗书画，横竖天地人。
用卓雅的话说：“湘西世界就是沈从文先生心灵的世界。他把他的思想与情感，他的爱憎和忧伤，都揉进了湘西那几条河流中。他所呈现的湘西世界，深深地震撼着我们，感动着一代又一代，并将继续感动和震撼下去。”
为了这种继续，这种寻根，这种追梦，早在80年代黄永玉就曾有过想法。他想约先生病好后再认真回一次湘西，从洞庭湖或是常德、沅陵找两只木船，按先生文章写过的路子，一个码头一个码头再走一遍，写几十年来新旧的变化，可惜，这三人舟行计划因先生的逝世而搁浅，许多更具体的方案和计划，也都是说说而已，卓雅重掀波澜的意义就在这里。她常常想起先生的感觉：“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我得认识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应当从直接生活上得来，却不需从一本好书一句好话上学来。”“尽我到日光下去认识这个大千世界微妙的光，稀奇的色，以及万江百物的动静。”这不正是一个摄影家最该去捕捉，最该去表现的吗？对！去证明、去重温、去追悟、去再现沈从文先生笔底的湘西。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卓雅便争取各种机会，无数次走进湘西的山山水水，感受着湘西的风土人情，与翻天覆地的时代变迁抢速度，与日新月异的百姓生存方式抢时间。她生怕水电站的兴建会淹没清浪滩的水中盆景；她生怕水泥时代的交通现象会让人小看古城古巷的青石小路；她生怕越挤越多的高楼大厦会挤歪本来就倾斜的河边吊楼，她的生怕很多，包括那巴掌撑开的天，肠子弯成的河，眉峰聚起的山，也包括百姓那鱼肚般色的平常日子，那般淡雅，那般平和，那般悠闲自得。
她一次又一次地远征，就像读多了现代喧哗的逃学生，逃进了沈从文先生的湘西世界，去求证河中的鳜鱼被钓起离水以后泼剌的情形，求证那天上飞满风筝的情形，求证那空山中歌唱的黄鹂以及树木上累累的果实，将一幅幅正在消逝的地理人文图景定格在她的底片上，铭刻在她的记忆中。
她说：“时光倏忽，二十年过去。行囊中除了沉甸甸的胶卷，还装满了许许多多的故事。这些故事就像撷自千里长河中的一粒粒珍珠，时时温润我心。”
温润的心总想与人结伴而行，温润的爱总想与人分享一种美丽，2001年，卓雅邀珠海一位女记者去了酉水河，这是沈从文先生最爱、着墨最多的河流之一。如黛的青山，如削的绝壁，如玉的秀水，不远的小船上飘来一支山歌：“小小鲤鱼紫红腮，下水游到上水来，绕过千张金丝网，躲过万座钓鱼台，不爱哥哥怎会来。”这是她自己的心声，还是在问我们的来由？卓雅在想，却被同伴的惊诧赞叹声落满一河，连连惊起蓬刺中的水鸟，顿时引发相机快门咔咔咔地响起，然后是大浪、摇船、踉跄和乡民们的一阵笑声：“妹子，城里人吧？湘西的山欺生，水也欺生，就是人不欺生。”每每这个时候，乡人们都要给她们让让座，与她们聊聊天，说那山那人那狗，谈那水那地那天，直说到生人熟面，直谈到肝胆相连，兴起时艄公一声号子，那船便一泻千里长滩。于是情也活，意也鲜，路人重新再结伴，乡人怕莫都半仙。
由于乡民们的热情邀请，卓雅一次次改变了原定的行程，或是去苗家的吊楼里守月，或是去土家的火塘边夜话，或是去瑶家的吉日迎亲，或是去边城的姑娘家看她们织布绣花：“抽一缕春光织条花带，抽一缕秋光织件霓裳，我把春秋打个美丽的心结，将阿哥悄悄锁在我的心上……”于是她读懂了里耶、古丈、永顺、凤凰，也记录了常德的船、沅陵的人，古老的长河、湍急的沅江以及和江水一样永恒的鸬鹚滩、寡妇链、顺母桥、二酉山，当然不会落掉被称为东方戏剧的话化石傩戏和辰河戏，更不会打脱沅陵的五月辰河看龙腾：“火之血、酒之气、山之骨、水之魂，五月辰河看龙腾，方识沅陵人，三千载浪里争雄，九万年不老乡情，败也赢，胜也赢，帅旗满江横……”
“了了，不知去湘西到底多少次了，”湘西人没有数过，卓雅自己也记不清了。好久回家一次，她就像从一本大书里走回那本小书，从自选动作走回规定动作，从天然灿烂的真实走回常被关学的课堂。她有些不习惯了，不习惯带腥的海风和带盐的海浪，不习惯重复的树型和再版的街道，一不留神，从她的口中就会流露出湘西的自尊和骄傲，就连那口讲了几十年的长沙话也夹杂着湘西的口音：“要得，如法，真乖……”
虽然同事和家人对她有些不理解，但她对湘西的痴迷却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如今她再来湘西时，总有她的朋友，她的学生，她的粉丝等在车站口，守在码头边，说是上次又掉了一个好地方，昨天又发现了一个新秘密。于是卓雅的大包小包就有了免费的脚夫，悬崖边的拍摄就有了人垒的脚手架，换景点时就有了自告奋勇的好向导。他们全是卓雅行程的志愿者，也是卓雅为点缀环境的群众演员。应该说：他们就是这块土地人文的继续，就是这一道美丽的人性风景线。临别时，总有人会提醒一句：“电站快要截流了，你得快一点。”
“是的，该快一点。”2002年，卓雅和她的丈夫又来到酉水。这时公路已代替了河流，他们好不容易包租了一条小船，而河上已没有了1997年的纤索、白帆和动人心魄的酉水号子。河上空荡荡的，只留下这最后的“孤帆远影”。
“快，还得快一点！”2003年，碗米坡水电站快要蓄水了，仍是租条船顺水而下，没想到这么快，沿途景致已荡然无存，梦绕魂牵的吊脚楼只剩几根木桩，白墙黛瓦的村居空留断垣残壁，嵌入水中的巨石被炸得七零八落，碧玉般的河水成了黄汤……
卓雅在想，好多人也在想：“真要用一条河的美丽去换取‘电’吗？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我不懂。几年前，听黄永玉先生讲过一个故事：在森林里伐木，锯一棵大松树时，不单只是这棵松树发抖，周围的松树都在发抖--没有人注意而已……我相信，万物有灵啊！将一条条河流腰斩、改道、拦截，河流又会怎样呢？大概不会一路欢歌吧？”
或许就因为卓雅对湘西的特殊情结，她才能旷日持久地奔波在沈从文先生的湘西世界里，去热处理，去冷制作，去阳光感受，去风雨思辨，从几十万张活生生的摄影作品中精选出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空前巨着《沈从文的湘西世界》。
时至今日，如果还有人问湘西在哪里时，我会为卓雅说一句话：湘西不仅在沈从文的书里，黄永玉的画里，宋祖英的歌里，同时也在卓雅的镜头里。因为她“让天证明地久，让地证明天长”。
从三鼠堂走出的艺术生命
一头如狂草般的卷发齐肩披下，捧出一副如楷书般的“国字脸”，和那蚕头雁尾的黄色小胡须，构成了他的绅士风度、学者神韵，朋友常笑称他为“大英帝国”。然而，他那酒后越来越红的脸膛儿却深深地盖下了中国印，奔涌着他的中国血，展现着他的中国心。由于他属鼠，妻属鼠，儿亦属鼠，故而他名其居为“三鼠堂”，自号“三鼠堂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