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如此狂热地思念着刘三姐。我想象的翅膀,常常追随着她的身影,翱翔在历史的淡淡的烟云中:我的心像在伴着她那歌的旋律“怦怦”搏动。是的,在美丽的南国,在老人的传说里,孩子的歌声里,舞台的灯光里,刘三姐似乎还活着,呼之欲出。然而,她究竟在哪里呢?我想找到她,见见她啊!我带着一半幻想,一半痴情,真的去寻访她了。
我悄悄地寻觅,踏着两广的青山绿水,悄悄地……
我走过僮、汉、苗、瑶族的一些山村,那是鸟语花香的圣地,山歌的摇篮。面前是一条潺潺的溪流,从林莽中来,染一河碧绿,悄然远去。我的心一动,嘴关不住了。刘三姐的山歌调吱吱吱地溜出来,溜出来……这调子轻快地掠过田野,溪涧和山道……
“你唱的歌是我的,是我刘三姐的。”身后蓦地响起小姑娘银铃般的声音。我转身一看,哟,一群背着书包的女孩子,还在咯咯咯地笑呢!
“我唱的歌是你的?是你刘三姐的?”我笑着反问道。
“就是,就是。我们的歌在山上摆着,在溪里流着,在树上长着,你顺手偷去的。”这些小麻雀呵,真厉害。我这才记起这是宜山一带,传说是刘三姐的故乡呢!我瞪了瞪眼,说:“我唱的歌是刘三姐的,刘三姐也是我的。”这下可不得了啦!小姑娘们嘴一撅,好强地说:“来吧,对对歌!看谁是真的……”她们哈哈哈地笑着,挑逗说,“要不,到我们村里吧,随便找个无牙阿婆同你对对,怎么样?”我悔悟了,在歌仙之乡,在这些天真活泼的小姑娘面前,我能对歌吗?我服输了,对着她们微微地摇着头,羞愧地笑了。她们可乐呢,哗哗哗地趟着溪水到了对岸,一齐朝我嚷道:“同志哥呵,想对歌么?过河来……”说着都隐没在墨绿墨绿的凤尾竹丛里。刘三姐呵,孩子们都袒护你,山山水水都掩藏着你,我怎能找到你呢?我真想涉过溪流,追上小姑娘们,从她们的心里,把你抢出来,抢出来呀!
其实,刘三姐并不只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南国的不少山水都显着她的身影,我真的见到她的身影了。有一天清晨,在柳州的“鱼峰山”旁,我疑惑了——这名字好奇特呵!我问在这里慢悠悠地打太极拳的白胡子老人。他老老实实地说起一个神奇的故事:刘三姐被大财主莫海仁害死在柳州后,人民把她葬在河边,用两条大鲤鱼供祭。当香火飘起的时候,刘三姐跳出土墓骑一条鲤鱼飞向远天。另一条鲤鱼则化为“鱼峰山”。老人说:先前刘三姐的像就雕在“鱼峰山”的岩洞里。每当中秋月明,前来瞻仰遗像的人络绎不绝。我望鱼峰山,只见苍翠欲滴,轻云缭绕,多像刘三姐对歌时的英姿!岁月流逝了,这座山还那么年轻,那么生机勃勃,多少游人凝视豁思,心里呼唤着刘三姐的名字。
惦念、呼唤、追忆远不能满足人们的心愿。唱她的歌吧,唱她那充满着对自由和爱情渴望的歌吧,唱她对封建统治者及权贵无比鄙视的歌吧!有一天,我在柳州附近的一条村子的晒场上,见到一位小姑娘扮演刘三姐,四个男孩子扮陶、李、罗、石四位秀才。小姑娘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用幼稚的童音唱道:
姓陶不见桃花发
姓李不见李花开
姓罗不见锣鼓响
姓石拿来铺石街
四个“小秀才”装着很为难的样子,一时瞠目结舌。小姑娘一挥手又唱道:
风打桃树桃花谢
雨打李树李花落
棒打烂锣锣更破
花谢锣破怎唱歌
我问小姑娘:“谁教你的?”她并不感到陌生,笑着说:“是刘三姐教给我的。”我感到惊奇,经过打听才知道这“刘三姐”是本村一位姑娘,她在地区歌剧团当演员,因演刘三姐出了名,人们就把她当刘三姐叫开了。她常回村里辅导姑娘们唱歌。我想,不久将又有一批“刘三姐”活跃在岭南山水间。你就数吧,数吧!哪里数得清呢?在人们的敬仰和思念中产生多少刘三姐呵!
历史匆匆地逝去了,它无情地带走了刘三姐,却带不走人们的无限的敬佩和思慕。这些敬佩和思念就像跳动的涟漪,扩散着、扩散着,不以民族为界,不以县和省为界。你看,我翻山越岭来到广东阳春县了。我翻阅着这里的县志,县志云:刘三姐生于广西贵县,兄妹传歌至此,死于春湾。春湾,这春的故乡呵!这里山色明丽,花红柳绿。人们说,这里每一座山都会说话,每一个岩洞都会唱歌。为什么呢?因为刘三姐就在这里。春湾公社的老康告诉我:刘三姐的祖父葬子春湾公社东面的三岗。刘三姐死后则葬于刘三岗西侧的通真岩洞。据说,刘三姐的遗体安放在通真岩洞的玉床上,千百年来不化掉。有一个歹徒听了这个消息,遂起奸淫之心。一天,他悄悄潜入洞内奸尸,尸首当即化为烟雾。这个家伙刚窜出洞口,突然彤云密布,电闪雷鸣,把他劈为碎片。人们每说到此,脸上都流露出气愤和惋惜之情。
我要到通真岩去瞻仰这位歌仙的遗迹了。岩洞在三十米高的山腰间。十年动乱,这里也受到风暴的摧残。通往岩洞的山径被荒草野藤遮断了,无法拾级而上。我们在乱石间攀援。我在洞口凝立良久,慢慢地探头望着洞内的景物。玉床不见了,开阔的洞穴里,乱石满地,还有较大较厚的雪白的石片。我想,那该是砸烂玉床的碎片吧!我感到一阵悲凉,不想入洞去。洞侧有一铜石寺,残墙断壁,墙上花草画的颜色早已剥落。宋真宗当年瞻仰刘三姐遗迹题的“通真岩”三字还清晰可见。壁上残存着“仙踪”、“安乐窝也”、“缥缈仙山”、“大雄宝殿”等墨迹。最引人注目的是岩洞侧那“刘三姐歌台”。这是一块约二平方米的平滑石块,稍倾斜。当年刘三姐常坐在这台上唱歌。歌台旁有一滴水泉眼,泉眼下自然形成一个大石碗。虽经千百年,其形依然完整逼真。刘三姐唱到口干渴时,则掬石碗里的水润涧喉咙。石碗旁有道光年间的墨迹:“道光四年生水”。我细看时,听到有滴答之声。原来泉眼又通了,水又嗒嗒地滴落石碗。我感到诧异。老康笑道:“说来也怪,粉碎四人帮以后,泉通了。人们奔走相告,说除了四害,人民解放了,刘三姐活过来,又唱歌了。”
通真岩洞附近有一个村子,我顺便走访了一位八十岁的阿婆。她像孩子那样天真,深情地说:“我真想上洞去看看刘三姐呵!可是人老了,爬不上去啦!”她越说越兴奋,“不过,我每天清早和傍晚都要踮脚望一望那濛濛洞口,真想见到她,听见她在唱歌呢!”
我还用得着去寻访么?我寻访未遇,但并不感到惋惜和失望。刘三姐不是还活着吗?她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