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作者,无论是曹雪芹还是高鹗甚或其他被猜测有可能的原作者,即使其中有破落者,仍是属于在旗籍的清朝贵族,他们会反对清朝或是清朝统治者的满洲贵族吗?可是就有人是如此认为的——《红楼梦》有反满思想吗?
《红楼梦》有没有反满思想?有的人认为是有的,而且认为不是一般的反满,《红楼梦》全书的基本出发点和最后归宿的主旨就在于反清复明,连文史大家余英时也认为曹雪芹有向汉族认同的意识。当然,也有不少《红楼梦》研究者持否定态度,认为曹雪芹的祖上早已加入旗籍,“护从人关”,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有清一代待曹家也实属在不薄,后来的抄家和破落,实在是咎由自取,不能成为就要去反满的理由。
可是,不管研究者在《红楼梦》有无反满思想这个问题上如何争论,关 键是对《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所涉及内容如何去理解。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写宝玉借玩笑的方式,不仅命芳官改妆,“将周围 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冬天作大貂鼠卧兔儿带,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而且嫌“芳官之名不好”,改名叫“雄奴”,犹嫌不足,又改叫“耶律雄奴”。宝玉说:
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
结合《红楼梦》产生的明清之际的具体背景,与历史上的匈奴有着相似 历史的女真族(即后改名的满族),均为中华边地的“犬戎”之族,均以骚挠、侵犯中原地区为兴兵目的,而满洲贵族是真正入居中原并长期统治中国的关外民族。这种“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的认识和说法,不是反满思想的体现又是什么?很明显,这话虽是贾宝玉说的,却是《红楼梦》作者因为站在民族的立场上来安排他的人物代替他而言的。如此还不够, 那么芳官接着宝玉的话头对他的反问就更妙了:
既这样着,你该去操习弓马,学些武艺,挺身出去拿几个反叛来,岂不尽忠效力了。何必借我们,你鼓唇摇舌的,自己开心作戏,却说是称功颂德呢。
显然,这是《红楼梦》作者转换角色的位置,让宝玉站在作者的立场,接受芳官亦即读者的反讽。“鼓唇摇舌”、“自己开心作戏”等等,应该都是指的作者本人。正是作者本人,一面“自己开心作戏”,一面又一再声称他的书, “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因此,第六十三回这一段描写,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潜藏着的正是作者的反满意识和反满思想呢?
又有人指出,《红楼梦》第四十六回写贾府大老爷贾赦看中了“老祖宗”屋里的丫环鸳鸯,要作为妾来收房。鸳鸯当着贾母的面发誓不从不嫁时,竟然提到了“日头月亮照着嗓子”,这分明暗寓着一个明朝的“明”字;而贾母就此事发出责难又说:“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既要好东西,又要好人,正是当年南下清兵的行事方式。这种描写,也是作者潜藏的反满意识的体现。
但是,对于《红楼梦》这样一部长达一百二十万字的鸿篇巨著,如果仅凭书中零碎摘出的几句话就认为是作者思想的真正体现,实在也难有说服力的。从文中具体情节的分析看,宝玉和芳官之间的“改妆”和对话,是身处女儿国的唯一男性(仅指主子而言),又有“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种认识的贾宝玉,再正常不过的“戏谑”行为了。如果要字字、句句去深究、“索隐”潜藏的意思,那还有什么小说可以读呢。
不管怎么说,《红楼梦》有无反满思想,毕竟是红学研究领域中的一个绝大的题目,存在着很大的争论,这是应当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