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莺莺的女子听闻白媒婆要走,忙拉住她,撒娇道:“婶子哎,您好大的气性哦。莺莺是什么人,婶子不知道?都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了,莺莺知道婶子您最最是护短的。莺莺只不过夸崔家小娘子下罢了。”
白媒婆认识这莺莺姑娘也不是一日两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知肚明得很。常言道,万事留一线,江湖好相见。似他们这种走街串户的人,少不得要跟三教九流之人打交道。她时时点拨了莺莺几句,对方见好就收,她也没不依不饶。
“人家小娘子可比不得你经事儿多,面皮薄得很。有些话你莫要胡乱讲,吓到了人家倒还好,弄得自己没轻重,遭人看轻可就不好了。”白媒婆瞥了小满一眼,见她一脸懵懂,只当她没瞧出莺莺是欢场中人。
小满两辈子最见不得就是莺莺式的人物,声音柔得能捏住水来,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刹那间就能哄得人把心肝肺都掏出来。这种女子是男人的最爱,可小满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因为前世职业的缘故,她的戒心和警惕性比一般人要重。她原本对白媒婆的感激之情也已荡然无存,只冷眼旁观两人打机锋,寻思着,一旦情形不对,就撒腿往回跑。
在两人就某事达成一致意见后,抬腿往前走之时,小满扫了眼这个三岔路口,就如同她此时的心境一般。她脚下停顿须臾,心下迟疑片刻,却毅然而然地举步跟了上去。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子,路走了一半,哪怕明知前方可能是悬崖峭壁,若没见到,还是想要往前走,看看究竟如何。多年以后,小满曾设想若自己未曾开启今日的魔法之门,或许自己就那么安静地泯然于众。
三人穿过“文安坊”的门楼,右转入一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子。出了巷子,往前走得十多米,便到了杨山河的北岸。杨山河结厚厚的冰,冰上不知谁家的顽童们吆喝着滑冰玩耍,时不时传来笑声或者争执声。河岸边的杨柳已是光秃秃的,为白雪所覆,为风雨吹打,却依旧傲然而立。
沿着河堤一直往右走,到了一棵三人合抱的白果树旁,进巷子后,复又出巷子,再右转,到了一个花楼临立的巷子。
白媒婆在前头跟莺莺说着小满听不懂的话题,见小满落在后头,便停下脚步,等她赶上来。
小满一路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看着眼前这桩门楣上装着七彩琉璃瓦的花楼,哈着热气,心里戒备,而面上却笑盈盈地问道:“这是哪里?都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呢。”
莺莺正欲答话,被白媒婆扫了一眼,只似笑非笑地看得小满一眼,便转身去敲门。
白媒婆擤了把鼻涕,咳嗽几声道:“小娘子平日里得了空闲还是要适当出来走动一下,免得少了见识让旁人笑话。不过,也怪不得你不晓得。你平日做活计也多是在咱们武安坊内。这里原本是前朝琉璃作坊。”
之说从前是做什么的,却不道如今是做什么的,小满心下更是戒备,思量着要不要进去。可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小满不由得愣住了。纵然不为入眼的那幅江山如画美人多娇的琉璃屏风,却也为眼前这位绝代佳人。
佳人一身白裘,青丝微乱披散于后,姿色秀丽无双,与身后屏风融为一体,仿若画中而出。只脸色苍白,似有病容,点漆之眸暗含愁绪,让人忍不住想要摘下星辰求得她片刻欢颜。
“妹妹。”佳人朱唇微启,声音淡雅。
小满只觉自己脚踩棉花,眼前这情形仿若是梦。她被白媒婆推了一把,才回过神了,盯盯地看着佳人,面色清冷地道:“这位小娘子,当是认错人了才是。我家可没甚阿姊似你这般。”
明面说佳人漂亮,小满自觉地惭愧高攀不起,可佳人却只小满已经知晓她如今的身份。
佳人微叹口气,轻咬了下唇,欲言又止。
白媒婆看小满,又看看佳人,恍悟到两人莫非认识。她扯着笑脸,试探地问道:“兰娘子,莫非认识崔家小娘子?”
莺莺冷笑一声,被佳人眼角风扫到了,不知嘟囔一句什么,语气不大好地道:“这么冷的天,喂风雪当真好吗?”
小满没应话,只盯着佳人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三年前,这位佳人十里红妆嫁入高门,今日却在此等地方。哪怕白媒婆没说,她心里也明白这个别有洞天的地方,定然有好些个“天、上、人、间”的绝色之物,却如何也想不到会有眼前之人。
她很想问问这么一个不乏美色,不乏智慧的女子,她怎么可以把人生经营得这么失败。仅仅三年,只用了三年,就从上流跌入下、流。
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世界里都没法立得住脚,都无法活出颜色,她这样的异类,出头在何日,希望又能在哪里呢?
“好啦,别看了。知道你是惊讶于我家娘子的气质不俗,貌若天仙。不知道的,还当你有啥不良癖好。你可莫要害的我家娘子被人道是磨镜。”莺莺边巴拉巴拉说个不休,边拉扯小满往门里进。
小满却摇着头,死活都不愿意进去。那道门就好是生死门,进去了就万劫不复,生不如死一般。
佳人看得莺莺一眼,示意莺莺放开小满。她轻咳几声,羞赧抱歉道:“这几年实在想妹妹想得紧,只是际遇不良,走到了这一步,也不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你若是嫌弃姐姐这身污浊,立时走了去。”
小满上前狠狠地推了佳人一把,眼泪不由自主地簌簌而言,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子?”
佳人被小满推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莺莺和白媒婆上前扶住她,莺莺恶狠狠地瞪着小满:“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我家娘子动手动脚,当咱们都是死的不成。”
佳人又咳了几声,厉声喝斥住莺莺,对被风雪打乱发丝的小满道:“我当我这辈子都没个人心疼,有妹妹这一把推的,我这心又活了过来。近日着了风寒,你莫学了我去,赶紧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