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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巴山女儿红3

任恳又补了一句:“她姐姐姐夫都在江西。”

“哦!”显然江西对她的家人在哪里并不感兴趣,江西看见幺女身边像火一样燃烧的树,就问幺女:“你身边的红树是什么树呀?”

“巴山女儿红”!幺女甚是得意地说,她手里还拽着那红叶。

“哦!这么好听的名字,它是什么科目?”江西很有兴趣地问。

“科目?什么叫科目?”幺女瞪着莫名其妙的眼睛。

“就是它是什么种类,或者学名叫什么?”看来江西真想了解这种树。

“不知道!”幺女想我不是告诉你树的名字了嘛!我哪知道那么多。

那树叶革质、平滑,长椭圆形,边缘有细锯齿,春夏季幼叶鲜红色,初夏开白色花朵,秋季结红色果实,冬季和盛夏叶片反而呈绿色,春天叶当花,夏天叶转绿,秋天果实红,冬天不落叶。一片绿叶象征着生命,而一片红叶则象征着永恒,“巴山女儿红”,难道你的青春是火红的?难道你在提前燃烧自己?真是一种奇妙的树。

江西感到问的话“文气”,有点对牛弹琴,就转了一个话题说:“你很像那棵树,很漂亮啊”!说完马上又上接着说:“再见!我要去看病。”就往山下走去。

那幺女听了江西不很中听的话正要回嘴,但看到江西“落荒而逃”,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走出驻地刚下坡就是断头路,那大坑早已经被填平了。但由于是新填的土石走上去还是有异样的感觉。那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一幕,究其起因说起来也好笑,大河连和学兵四连共用一条进出的小路,只是在离两个连队不到100米处分岔,一个往下,一个往上,一条小路虽然遭遇机会不多,但上下班外出总有机会相遇,平常的磕磕碰碰还是不少,都没有酿成大的冲突。这次又是魔头带着二三人外出,正好碰上大河连炊事班的几个姑娘回连队,在那必须相互侧身的小路上,魔头硬是挺在前面不侧身,他可不讲究什么“女士们、先生们”,那些山姑都在妙龄花季,虽然个个弯腰侧身,但魔头楞是不让,那些姑娘硬是过不去,魔头的一双色眼像两条蛇的信子在那些姑娘的身上舔来舐去。这些纯得像山泉一样的山姑那里经受得了这等精神折磨,一个个含着眼泪咬着下唇从魔头身上和草木间硬挤过去,魔头是好一阵肉软骨酥,像中了绣球一样哈哈狂笑;周东等人有色心无色胆,但看到魔头如此“调情”的一幕也是非常过瘾,陪着魔头大笑不止,扭曲和满足了他们刚刚萌生的性心理需求。

那些姑娘回到连队自然是委屈的大哭不已。民兵连和学兵连不同的是他们配有女民兵做饭,而学兵连和部队一样都统统是“光头”。民兵连也大部分是青年,连队里几个姑娘犹如“压寨夫人”,看得跟宝贝似的;平常你怎么动他们的“小伙”,人家才不跟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娃娃计较,现在动了他们的“金枝玉叶”,你说怎么了得?千欺万欺不欺女人,千动万动不动姑娘,兔子不吃窝边草,肥水岂流外人田?山里的小伙个个都是安全炸药,但姑娘是他们的雷管,你把雷管引爆了,什么安全炸药也得炸。

可是姑娘们哭是哭,但是又说不出孩子们欺负了哪里,说了半天也只能说孩子们挡了她们的路,图谋不轨。于是她们的连领导就上来告状,说孩子们“挡路”,挡了姑娘的路,图谋不轨,但具体什么人又说不清楚,而“挡路”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呢?指导员自然是和悦地解释,孩子们还小,不懂事,不懂得礼貌,没有别的意思。指导员这样解释,大河连的小伙们自然不卖帐,除了派人到小路上去找茬外,干脆派出几个人把你的路挖断,不让你走了。

那个乱糟糟的晚上,上面“揭竿而起”,下面更是“剑拔弩张”,一场学兵连和民兵连的生死械斗似乎不可避免。这时候王指导员已经回到了连队,易指导员还没有接到命令离开,领导班子是非常强的。经领导班子紧急磋商,决定指导员坐阵指挥,易指导员到营部去紧急汇报,同时用电话向营部汇报,连部的电话就是营部的分机电话,除了接命令,接通知,调度上工班次,也没别的用场,所以拿起来那边总机的接线员一接就通,指导员讲了事态的严重性后,恳请营部派部队进驻大河连,而毕连长马上潜入大河连去找他们的领导晓以厉害,阻止事态恶化,刚刚赶回来的柳军等人则到孩子们中间去做工作,控制事态发展。

毕连长从江西洗被子曾爬过的羊径下到沟底,再上行潜入大河连连部;黑灯瞎火走羊径靠一只手电筒磕磕碰碰摸到大河连,其中艰辛自不待说。毕连长“单刀赴会”坐在了大河连的连部,等于做了“人质”,使正在策划部署进攻的大河连的指挥者们措手不及,他们跟作为“来使”的毕连长谈判,也就延缓了“大战”发生的时间。山里人斗嘴哪里是老毕的对手,等老毕在那里把死的讲成活的又把活的讲成死的时候,老易和营领导带领的兵马已到,立即把民兵手中的工具全部收缴,人员全部集中到食堂;这时就发生了上面滚石头下来的事件,这时老毕是又气又急,忙说:“我去制止!”就从断头路上冲了上来。实际上大河连的人一根皮毛也没有伤到;而学兵四连此时又度过了一次危机,一次劫难。

天大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平息了就平息,没有人再追究当时谁说了谎话,谁使了“阴谋”。因为事情的本身和它平安的结局比解决它的方式和细节更重要。这些都是事后陆续传出来的,当然柳军是知道最多的,江西从他那里听了个大概。而这惊心动魄的“坎”江西只轻轻一迈就过去了。

莺歌燕忙三雷春,蛩遁蝉退一雨秋。山里秋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泥泞的小路已经被晨风吹干,两山间的天空迥远瓦蓝,白云像踱步的长者悠闲徜徉;山谷成了画家的调色板,要什么颜色都找得出,几棵红艳艳的“巴山女儿红”像山灵少女一样站在山冈上,格外显眼。江西现在知道了她的美名,禁不住投去了诗意的目光。江西想:我一定要为她写一首诗。

他倒想起海涅的诗句:“那路上的金苹果你不要捡。”这小路上不要说捡苹果,一个毛栗子你也捡不到。你以为是刚来的时候孩子们背不动了,整袋粉条都往山下扔。这小路是一个奇妙的空间,孩子们每天机械地下意识地在它上面往复,尤其是下晚班的半夜,有时候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伸手不见五指,孩子们也能行走自如。仿佛那不是崎岖的小路,而是一条长长的飞毯,只要孩子们站在上面就能到达他们的驻地。而在此时,江西就会产生一个奇妙的想法,某个下夜班返回驻地的半夜,他有计谋地偏离这条小路,离开这个空间,也离开这枯燥机械的劳动和生活,去某个神奇的地方“神游”一番,然后又在某一个同样的夜晚走回这支木然的队伍,那将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这叫“保留空间,偷点时间”。人真的能“偷”一点时间走吗?江西每每想到这里就哑然失笑。连里还真有一个孩子不安于“现状”,“神游”到襄渝线西向的四川达县,结果被那里的铁道兵送了回来。按当时的交通状况,对于孩子们来说,四川达县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

小路对面山上那蠢动的白颜色是乔社会赶的羊群。乔社会真像电影《鸡毛信》里放羊的“海娃”,就是没有遇到馋嘴的想霸占羊群的日本鬼子。只见他在陡峭的山上追着羊行步如飞,走得都是羊径,估计连队里没有人能超过他的跋山水平。那羊是哪里有可口的嫩草就往哪里走,10几只羊满山坡都是,“海娃”是看到这边,看不到那边,所以他不断拣起小石块向跑偏了的跑远了的羊掷去,一掷一个准,掷右往左,掷左往右,掷前往后,掷后往前,那羊果然按照“镖石”指的方向集中行动。江西不由得惊叹:乔社会“飞镖石”的技术可了不得,打起架来那是一个很厉害的看家本领。

那小路走到快一半的时候,那路突然往山凹里拐进去,原来这里也是一个小山沟,有潺潺溪水从上面飞泻而下,有长流水的滋润,这一带的植被异常丰茂,使这里的路更加狭窄阴暗潮湿,“挡路”事件就发生在这里。这儿的山下两路溪水跌宕成一个深潭,溪水在这里发出了“吼叫”,透过葳蕤丰茂草木的空隙隐约看到那晃动的碧绿的潭水。那溪水出去以后就大了许多,像一条小河似的。

也就是在这儿江西和其它的孩子们多次听到沟底下传来婴儿的哭啼声。尤其是孩子们来的那一天,江西准备去接同学们,那突如其来的婴儿的哭啼声,江西以为遇到了《西游记》里的“红孩儿”;便掉头走上面的有两片稻田但更加荒芜的小径。山里的夜,本身就有着恐惧的魔法。那知借着星光走了百十步,前面路上半米高处出现一双晃来晃去的蓝幽幽的眼睛,并且传来“嘶嘶”的响声,伴着从未闻过的腥臭味;这般的骇人恐怖,江西就是有七魂八魄,也魂飞魄散了。

江西凭着还能移动的腿脚,扭头跑回简易屋,把那形同虚设的门关上,顶住。本来就对孩子们什么时候来的消息掌握不准,也不准备走夜路出去的其他孩子听到江西如此骇然的叙说,吓得是门也不敢出。

这儿的山上边是修林茂竹,那修林茂竹草木深深环抱着平利女子连。平利县在汉水南岸,是女娲的故里,这可是出美人的地方。有神话传说女娲是巴山古洞里的一条巨蛇,经天地灵秀,日月精华,修炼万年而化作人,是一位美貌绝伦的少女;她以百叶为衣,丹花罩乳;她贤淑慈祥,英武超群;在斩虬龙杀海蛟时,吐气成云,化木为剑,现出了千丈高的人头蛇身法像。传说商纣王到女娲庙敬香时,观女娲神像的美丽风姿,而题诗调情;女娲神大怒,才遣九尾妖狐充妲己以乱朝纲,致使昏君国破身亡。所以平利的美女是千古祖传的美女。陈军医的未婚妻就是平利人。

平利女子连的姑娘吸引着学兵四连像谭木林等大孩子的目光。他们晚饭后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上面那一片竹林,趁暮色朦胧竹叶迷离的掩饰向那亮着昏黄的电灯又无窗帘的窗户内那嬉笑无邪的姑娘眺注,若看到姑娘们宽衣解带的模样,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楚,心却跳到了嗓子眼上。指导员知道后,多次在开会的时候说:“不要到竹子林去,小心人家打断你的腿”!不过他又把“竹子林”讲成了“猪子林”。魔头又逮住了“表现”的机会,总是晚饭后对那几个“大孩子”吆喝:“走啊!去‘猪子林’啦!”那些“大孩子”是烦透了他,密谋几次要收拾他,碍于他和大山的关系不一般,总是泡在一起,不好下手。

女子连的工作任务只是在一号隧道做出渣进料的辅助工作,所以那几个“大孩子”总是站在二号洞这边的峭崖上,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红褂绿裤戴着绿色安全帽扛着铁锹耙子的姑娘从这里下坡,又从对岸走几个“之”字形上坡,一直到那些飘动的倩影消失在对面的洞里;心里却还在嘀咕:原来姑娘们戴绿帽扛耙子也很好看。这时同样看完“演出”的魔头又会用指头点着大懒等人讪笑起来:“哈哈,你们又在看‘二百五’”!

那魔头给平利女子连的姑娘取了一个绰号:“二百五”。其理由也古怪,说她们打的隧道是500米,一边打一半,所以她们只要完成250米就行了,因而给她们取名“二百五”。孩子们都喜欢顺着杆爬,以后就把女子连的姑娘都叫“二百五”:后来发展到现在不像是的姑娘都叫“二百五”。平利女子连的姑娘们件事可不一般,她们不像大河连的姑娘怕这孩子们。有一次魔头和他们狭路相逢,不过这一次是上下班的时候,人很多;魔头故技重演又想占一次“便宜”,哪知道前面的那个被挡住的姑娘毫无羞涩地说:

“你这娃娃想干什么呀?”接着又指着他的下身说:“你看你的鸡鸡都翘起来了!”

小路上前后的孩子们还有姑娘们,只要听到的都哄声大笑。魔头搞的个脸红脖子粗,那个窘状恨不得跳到沟下的深潭去,魔头甚至记不住他是怎样把路让开的。从今后他再也不敢在小路上玩这个把戏了。孩子们从那以后逮住了魔头的一个“软门”,魔头敢乱说人家,那人就会回他一句:“你看你的鸡鸡都翘起来了!”魔头是哭笑不得,奈何不得。

凰鸣凤和

江西偷得浮生半日闲,一路上荡荡悠悠,穿过隧道口工地,再从分路口上行,总算到了营部卫生所。卫生所没有传说的观者像“蝶飞蜂涌”般的邪乎,但到了卫生所人气还是旺了很多,路上总有人上上下下,所里总有人进进出出。江西是第一次来这里看病,他在门口盘桓片刻,听到卫生所里确有女音传出。江西在外面转悠自然有进出的人盯他,他倒像个做贼似的心跳不止。江西一横心直接闯进那卫生所,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

那卫生所也就一个大的活动房里隔了三间。一间长条形的正房是陈军医办公和接待病人的地方,一张未油漆的办公桌紧贴着侧墙,桌子左边放着一架简易床,作为临床用,桌子右边放着两条不到五指宽的摆不平的长条凳;正房右边是两个正方形的厢房,外面一间是药房兼打针室,处理创面都在这里;里面一间就是陈军医的卧室。除了陈军医,还有两个男卫生员在药房里忙着什么,他们都穿着白大褂。

江西进去的时候,一个军人在里面打针,陈军医正在给一个学兵看病,长条凳上还坐着两个候诊的其他连队的学兵,从样子来看应该是学兵一连的。江西就在这条空凳子上坐下,不知是凳子的四条腿不一样长还是地不平,经反复挪动调整那凳子才坐稳。

江西坐稳后,他的一双眼睛马上被陈军医办公桌上靠墙的一排书给吸引了,江西心里一阵狂喜,心想没有自来。江西正在自乐时,那美人也穿着白大褂如盛夏的一支白荷花飘然而出。

“陈军医,你的那本书我没有找到。”那尖绵脆柔娇滴滴的声音真是第一次听到,江西想:杜甫有诗:“自在娇莺恰恰啼”一定写得就是她的这种声音了。

只见那美人脸上奶乳一般,她莲步乍移,一只也是乳奶般的手就搁在了陈军医的肩上。她唇绽榴齿“老陈长,小陈短”地唤个不停。陈军医就更是如笑如痴般,一只手就去拍那只搁在肩上的玉手,真是如鼓琴瑟,鸾凤和鸣。

她情目环转,对着孩子那傻痴痴火辣辣的眼睛便颔首甜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差点没把这几个孩子的魂勾了去。

“哎!小刘,你打针啊!说好了我来帮你呀!”她一个转身如那白牡丹金鱼调了个头,又袅袅飘向药房。江西一直想看清楚那桌上的书,看到右边里面是杂志一样16开本的大厚书,左边外面那种32开本的普通书,就是没有正面去看那美人;刚听到那美人的话忍不住想笑:不知那奶酪做的手能否推得动针管?她来打针就是打出了血,这些孩子也不会叫疼;说不定后面细针扎进去,前面“肉棒”挺起来,前面比后面还痛苦;就这样搞不好孩子们还会个个去淋雨发烧为了让美人打针。

正当江西淫魂出窍般地痴思。“喂!学生兵该你了!”是陈军医的声音。江西环顾原来陈军医三下五除二把孩子们都给“处理”走了,就剩下他了。江西赶紧坐到军医对面的凳子上去,这样他就斜对着陈军医坐下了。江西直视就看不到那书了,但他只要往左一偏下头,那书就在他眼前。

江西第一次这么近正面看着陈军医,虽然他穿着白大褂,但仍掩饰不住飒爽英武的军人形象,只见他国字脸,大眼睛,浓眉毛,直鼻梁,方嘴唇,眼神里溢满慈祥,眉宇间透出英气。

“你哪里不舒服?”陈军医微笑地说。

江西把左手背面伸了过去,并用右食指点了点那虎口。

陈军医一打眼脱口就说:“瘊子,寻常疣,不痛不痒是不?”

江西没听明白“寻常疣”是什么意思,估计“瘊子”是民间叫法,“寻常疣”是学名吧,就接话说:“是,但我怕是母的”。

陈军医和蔼有加:“原来长过?!”

江西对他肯定语的问话感到惊奇,反问:“陈军医,你怎么知道我长过?”

陈军医会心地笑了:“你手背上留有疤痕,你不是还知道有公有母吗?‘久病成医’啊!”

轮到江西笑了:“是,原来长过好几次。”

陈军医饶有兴趣地问:“你原来都是怎么解决的?”

江西就面带赭色把他采用过的两种方法一五一十地讲述给陈军医听,江西感到陈军医真的在认真听。

陈军医又笑眯眯地说:“民间的土方法还是不错,你是南方人?”

江西点头,他知道他的口音一听就不是北方人。

陈军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来接着说:“现在很少吃米饭?”

江西瞪着大眼睛又点点头。陈军医打开布包,里面装着银针。陈军医抽出几根银针,用酒精棉球擦了;又用那棉球在江西的长瘊子的虎口处擦拭了一下,左手食指试探式地戳了几下,就在虎口处扎下三根银针,构成了一个正三角形,把那可憎的瘊子包围在中间。江西的虎口一带顿时痉挛起来,五根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抖动。

“疼吗?”陈军医直盯着江西的眼睛。

江西带点颤音说:“不疼,就是感到有点酸,好像在抽筋。”

陈军医嘴角掠过一丝微笑:“那就对了!”

这时那美人精灵般的飘了过来,她看到江西的手在抽搐般的抖动,就细声细气地对着江西问:“好疼吗?”那看似软绵绵的玉手又摆在了陈军医的肩上。

美人的这一问候胜过所有的止疼药。江西抬头看那玉盘般的脸庞,微微摇摇头。江西感到仿佛是近在咫尺看八月十五的月亮,他感到头晕目眩,他忙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

“哎!你到食堂去要一些米,半斤就可以了,越粗糙越好。”陈军医拍着那美人放在他肩上的玉手说。

那美人非常顺从,奶声奶气的说:“好啊!夫君,又要配什么药是不是?!”说着就莲步落花地径直出门了。江西仿佛又看见了陈军医那停留在嘴角上的微笑。他从办公桌右边抽出一本大部头的医书,随便翻了几下,看了几眼,就合上了。

当江西的手停止抖动,陈军医就拔出银针,示意江西靠近一点,然后指了指右耳说要看看耳朵。江西就把头转到左边,把右耳伸了过去。这一下桌上的书就一下子全部展现在江西的眼前。陈军医左手捏着江西的耳朵,右手用银针刺进穴位。耳朵是有肉也不多的地方,用细小的银针刺扎也不甚疼痛,江西满眼书目,更感觉不到那轻微的刺激,干脆你摆弄你的耳朵,我看我的书目。

江西“一目十竖”地扫完那些书目,是又失望又高兴;失望的是大部分的医学和医药书籍,他没有兴趣,也根本看不懂,等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新领域;高兴的是在最左边也就是紧靠近江西身边的位置看到了两本喜爱的书,一本是《诗经注解》,另一本是《巴人之迷——古巴国历史之研究》。旁边还有一本小册子叫《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江西根本不知道这书名是什么意思。江西心想那篇写汉水神女的古诗应该就在这本《诗经》里面。

陈军医用针扎过江西的耳朵后,又扎了几个短针埋在耳朵里,用小胶布贴好。江西有点稀罕了,有道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怎么来了个“手痛”医耳朵,真是凡人不解“高医”意。

这时那美人用一个印有“铁道兵志在四方”的搪瓷口杯装了半杯糙米回来。陈军医接过一看,就连声称赞夫人会办事。

那美人就用手去揪陈军医的耳朵说:“谁是你的夫人了,就把我叫夫人了?!”

陈军医笑吟吟地说:“刚才你不是叫我‘夫君’嘛!,,陈军医的一句话犹如一朵绯云飞上了那美人的脸庞,那美丽的玉盘一下子变成了一朵“人面桃花”。

这时有两个学兵进来候诊,那美人半掩着赧红的脸进到卧房。

陈军医很是开心。他找来一张牛皮纸,将那米倒在上面包好说:“你每天吃一把,如果难吃,你就和着水吃,米如果不是很脏,就不要洗,要洗,就把脏东西冲掉就行了,千万不要搓米。另外你手上的瘊子掉了,就到我这里来把针去掉”。说着就把那包好的米递了过来。

江西在陈军医包米的时候就看见那米又黑又黄,心想不是坏了的米吧,心里又想也许就是坏了的米治病。陈军医站起来送客,那候诊的孩子已经站起来准备接他的位子。江西这个时候多想说:我要借你的书看。江西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但他讲不出来。他机械地挪动步子极不情愿离开他想看的书,突然他找到了一句话:“陈军医,这个米是不是饿的时候吃?”

陈军医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真逗,这又不是给你做粮食,这点米还不够吃一餐,这样,你每天睡觉前吃,最好把米嚼碎。”

“可以喝水吗?”江西感到难以下咽,多喝点水可能要好一些。

“可以啊!多喝水有好处。”陈军医很肯定地说。其实刚才陈军医讲了“和着水吃”,江西是没话找话。

边说边走的江西已经退到了门口,再也无话可说的,只有跟陈军医招手再见。边走边摸着那埋了针的耳朵安慰自己,我还有机会再来,下次不管他愿不愿意借,答不答应借,我一定要说出来。江西就这样自怨自艾向坡下走去。

“江西!你在这里做啥呢?”

这么熟悉的声音,哈,这不是柳军嘛!江西一抬头看见柳军兀立在自己的面前,他好一阵狂喜,心想:我有办法了。又想:我为什么没有早想到柳军呢?

“咋?来看病了。”柳军关心地问。

江西微笑着颔首,将那埋了针的耳朵给柳军看,又扬了扬手中的纸包。

“呵,病的还不轻,啥病?”柳军好奇起来。

江西把那长了瘊子的虎口亮给柳军看。柳军一看就笑了起来说:“这是啥俅病,你不是也想来看‘军嫂’?”

一句话把江西臊得脸红脖子粗。江西也正好接过话茬说:“我是想来看看陈军医有些什么书,想通过你借几本书看。”江西这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既达到了目的,又掩饰了内心,真是一举两得。江西又反问柳军:“你来干什么?”

柳军故做释然地说:“那你咋不约我一起来?我今天正好来领药。你都看中了啥书,他都是些医书,你还准各学医?”

江西索性调头和柳军一起再回卫生所,就边走边说:“我哪是学医的料,我想借他的文学书。我真不知道你今天会到营部来。”

他俩说着话就进了卫生所的门。卫生所里只剩一个学兵在看病。陈军医看到柳军来了,热情有加。趁陈军医未开口,柳军就将江西给陈军医介绍了一番,重点强调他是连里的秀才。

哪知道陈军医却说:“江西是我的病人,在你来之前我们就认识了。”说着继续给那个腼腆的孩子看病。

柳军和江西哈哈笑起来。那美人闻讯,没等陈军医唤她,就款款而出。

柳军真的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大嫂!”接着又介绍江西。搞得江西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称呼这美人。

那知那“美人大嫂”嫣然一笑对柳军说:“我都帮你的好朋友‘抓’了药”。说着她那像玉兰花般的手又拍在了陈军医的肩上,问陈军医:“是不是?”

陈军医边点头说:“是!是!是!”边让那头都不敢抬的学兵到药房去拿药。

那美人大嫂又对着柳军口吐莲花:“小弟弟呀!你怎么今天才来看我?都有一个月没来了。”

柳军向陈军医努努嘴说:“大哥不打电话通知我来,我怎么好来,大哥医术高明,忙都忙不过来。我还想到这里来培训培训,大哥让我学医,不培养我怎么行!”

陈军医莞尔一笑说:“医术高明就不会忙不过来,你要来了,我们就可以分工了,学生们来就由你来看,你看咋样?”陈军医习惯把“学兵”叫“学生”。

柳军对那美人作了一个鬼脸说:“我打针还是刚刚学会呐!我咋会看病。学兵们是来看大嫂的,让大嫂给他们看病就行了,只要她看一眼就好了,还不用打针吃药。”

那美人月牙眉一蹙真让嫦娥也失了色,她慢条斯理嗔怪地说:“小弟弟,你又胡说了,不是你来了,我都不出来,我在隐居,被软禁了你不知道啊!你们再要胡说,我就去我们家乡的女娲庙出家,不跟你们玩了。”

天啦!原来美人生气比不生气还要好看。江西想:从月河边“落荒而逃”的柳军现在怎么成了会说话的八哥。

陈军医把双手搭在未婚妻的肩上说:“你要去当尼姑,我就去当和尚;不出家,咱们不出家,你出嫁好么?现在就嫁给我”。

那美人趁势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未婚夫的怀里,那玉贝似的眼眶晶液满盈,两颗泪儿犹若两颗硕大珍珠悄然滚出,挂在那白净的脸颊上,真是眼似斑竹含烟,脸如海棠点雨。

宋人秦观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柳军和江西哪里见过这般凰鸣凤和、鸳鸯缠绵,两人面面相觑,走又不是,留又不是。陈军医搂着未婚妻好像搂着一个宝宝一样,三步一摇两步一摆抱着那美人退至卧室。不告而辞看来是不礼貌,柳军是来领药,江西想看的书还没有借到。柳军和江西就相互招呼在长条凳上坐了下来,江西干脆把那包了所谓“米药”的牛皮纸塞进口袋。这时才听到药房里俩卫生员窃笑不已,那俩虽然在这里看够了“情场戏”,但仍忍俊不禁。

陈军医真是“神医”,他片刻从卧室悄然出来,说:“她睡了”。又解释说主要是他俩打了很久的结婚报告组织没有批的缘故。柳军点了点头,江西根本就没有听明白。

陈军医喊药房的小刘把给学兵四连新配的药拿出来,一一给柳军交代清楚;又从抽屉里拿出两支玻璃管说这是“吗啡”,镇疼的,本来一个连队只有一支,我多发一支给你们连。

柳军就委婉地把江西想借书看的想法告诉陈军医。

陈军医很是爽快地说:“好哇!我就看江西有所心思,预言未止,原来他来看‘瘊子’是假,来看书是真,另有所图。”

柳军点点头:“他就是爱看书”。

“那真难得啊!不过我大多是医书呵,你也看么?”陈军医望着似乎看来有点腼腆的江西问到。

江西立即激动地站起来,走过去抽出那两本书说:“我想看这两本!”

陈军医一看书皮就说:“你的水平不低呀!好!我都看过了,到时候我们交流交流。”

江西没想到他的愿望这么容易就实现了,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眼眶里都盈满泪水,他使劲地点了点头。

柳军却接过话说:“那里,我们都是初中生,现在的初中根本没学到什么知识,他要向你学习,你是我们俩的老师啊!”说着就要道别。

陈军医伸出双手搂着他俩的肩膀边往门口走边说:“我们相互学习吧,你们也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

当然柳军和江西肯定把这当着客气话。他们在门口挥手作别。

《汉广》之谜

借了这两本书,江西感到天都蓝了很多。他和柳军愉快地说着事,轻快地走在可爱的小路上。江西告诉柳军那山上的临风红树叫“巴山女儿红”,柳军对那树的红艳和诗一般的名字赞叹不已。当说到任恳和幺女的事的时候,柳军告诉江西那幺女就是那天在汉江上撑船把周东从江对岸搭过来“女艄公”时,江西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幺女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是江西不知道幺女原来也是大户人家,后来父母双亡,姐妹俩相依为命,而姐姐又嫁到江西,幺女现在是孤身一人;江西更不知道事务长陈鸣箱看幺女长得漂亮,又是孤身一人,总是弄一点面粉,碱面或几个馒头去关心她,打她的主意;弄得山沟里沸沸扬扬,说他们“好得很”,说“老牛想吃嫩草”。其实幺女根本就不理他,司务长是单相思,自作多情。

心爽路短,他俩很快就回到了连队。在回民食堂路口他俩准备跟任恳打一个招呼,但看到任恳正忙着开饭,也就算了。一到汉民食堂门口的“民间中心”,好几个孩子正在向刚新婚燕尔回来的老万讨喜糖,好一阵热闹;老万被纠缠的不行赶快跑回了连部。

江西在食堂路口和柳军分手。由于早上饱餐了炒面,并不饿,索性用胳肢窝夹着书,借了一个碗,将那稀流薄汤的苞谷糊糊和那树根草皮一样的压缩菜搅在一起,稀里呼噜地喝了下去;两个一白一黑的“阴阳馍”落袋暂存。这时他想起已经被“打倒”的父亲梦想重振家风家业,总是念叨:“家有余粮鸡犬饱,户有藏书子孙贤”时,不禁哑然失笑,今天是“余粮”和“藏书”都有了。又自娱自谑地把那“父语”改成:“家有余粮都来讨,户有藏书蛀虫饱。”

江西兴冲冲回到土屋,第一件事是把蚊帐放下来。他们到这里一个月后,营部就下发了蚊帐,这蚊帐虽然是棉纱做的,又厚又不透风,但已经是阻隔蚊子的最好用品。当时有顺口溜说“三线”是:“老鼠像麻袋,三只蚊子炒盘菜”。确实有点夸张,如果“老鼠像麻袋”,孩子们就有肉吃了;至于蚊子,倒是见过蜻蜓那么大的,但那估计是文字的变种,已经没有“能攻善战”的能力。山里本来就是蚊虫孳生之地,加上山高涧深人畜少,山地人畜分摊的蚊虫量远远大于城镇。现在这山里来了这么多细皮嫩肉“城市品种”的孩子,顿时闻风而动,都到学兵连里来“尝鲜”。所以那下发的蚊帐真是救命的。这里的蚊子分为夜蚊和昼蚊,晚上夜蚊是成群结队来光顾孩子们的宿舍,寻找一切可以进攻的机会;如从蚊帐的褶缝处钻入,刺透帐纱叮咬贴靠着蚊帐的肌肤,直接饱餐那伸出蚊帐的肢体。那床不大蚊帐更小,睡在里面得规规矩矩,睡相不好,辗转反侧者等于给蚊子开饭。昼蚊白天“出击”,它的造型精致身脚都有白斑,俗称“花脚蚊”,它是蚊子游击队中的独行侠,“个个都是神枪手”,在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突然“狙击”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来无影去无踪。西安到了凉秋早就没有了蚊子,而巴山里的秋蚊还在进行最后的疯狂。有说:秋蚊猛似虎,秋蚊毒如蝎。

蚊帐还有一个最大的用处是他分隔和构成了每个人的私人空间。那蚊帐很“厚实”,人在里面的活动一般外面看不清楚,那窄窄的一溜是孩子们独享快乐的“洞房”;孩子们在里面吃别人没有的东西,看禁书,写书信等,江西大量的阅读和写作都是在蚊帐里完成的,以至江西在“三线”的一本诗集就叫《蚊帐集》。柳军有时候太疲劳,想躲开嘈杂的连部“隐睡”,就跑到江西的蚊帐里神鬼不知的睡个饱。

江西放下了蚊帐也就隔绝了这个世界,沉浸在几千年前行歌咏叹和扑朔秘史之中。他翻开《诗经注解》的目录查出和“汉”字有关系的有《国风·周南·汉广》,《大雅-荡之什·江汉》等三首。他翻开前面的“汉广”那首,似曾相识的字眼扑进眼帘,他好一阵欢喜。自从周东挑起此事,面对这美丽多情的汉水,追索原来在脑海里有蛛丝马迹的汉水神女故事,就成了江西胸中的淤块。他取出一张纸,把那诗抄录下来:

《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真是干古江干樵唱之绝。

江西在“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下划了一杠,但这也不能说明“游女”就是神女呀,“注解”里也没有解释。周东如何会相信这个神话呢?江西自己都是借助一本《新华字典》,周东他怎能看得懂?想想我何不把它翻译成现代诗,对自己也是一个锻炼。这样就这小小的一段诗,号称初中生,实际只有高小文化程度全靠自学语文的江西整整缩在蚊帐里一下午,才把它结结巴巴翻译出来。

晚饭后他为了放松一下高度思维了一下午的脑筋,在暮色苍茫中特意走到那往北的舒缓小路。他摸出那抄好的诗哦吟起来:

《汉广》(辽阔的汉水)

南方有一种树木干长叶稀,

夏天不能坐在那树下避荫歇息。

好比汉水中那位神女,

清高而又庄重,追求很不容易。

就像一片辽阔的汉水,

隔着我不能向你游去!

就像一条漫长的江河,

我怎么绕也不能到你那里!

与其打来蓬乱的杂草,

不如去砍硬硬的荆柴。

若是你肯嫁到我家,

我就喂饱马儿去把你娶来。

就像一片辽阔的汉水,

隔着我不能向你游去!

就像一条漫长的江河,

我怎么绕也不能到你那里!

与其打来蓬乱的杂草,

不如去割嫩嫩的姜蒿。

若是你肯嫁到我家,

我就把为我娶亲的小马喂饱。

就像一条辽阔的汉水,

隔着我不能向你游去!

就像一条漫长的江河,

我怎么绕也不能到你那里!

江西感到还像那么回事,有些字句是否准确就不得而知了。纵观全诗的意思,就像汉江的神水是娶不到的。

太阳在山顶上收起了最后一道光线,天光全在山的背后,夜已经把天涂成了灰蓝色,群山渐渐被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显得空旷和迷离。江西即调头返回驻地。

这时从山峦那边传出一阵山歌声,虽然夹带着浓厚的山音俚语,但是还是能听出词句意思:

太阳落坡坡背黄,

老虎下山咬猪羊。

你咬猪羊咬个去,

千万莫咬我小郎。

江西一听这么好的山歌,就顺着那声音拐到那岔道上去看那唱歌的人。但天已晚,已看不很清楚;不过那人和地上窜动的一黑一白两只羊向他走来,江西猜肯定是那“女艄公”幺女。等那女孩走进,果然是幺女。

江西见了幺女就问:“刚才是你唱的山歌?”

“是啊!”幺女说。

“‘我小郎’是不是任恳啊?”江西问。

“是又怎么样?”幺女说,已经看不清幺女的表情。

“你刚才唱‘老虎下山咬猪羊’,这山上真的有老虎吗?”江西好奇地问。

“有过。”幺女说。

“那老虎被你们打死了?”江西接着问。

“听长辈们说,那老虎过江去了,江那边树林子大,那老虎只是过来耍耍”。

幺女说着把羊赶在前面。

江西又好奇地问了一句:“老虎会游水?”

幺女说“我也不知道。”

前面上坡以后,路就分岔了。幺女往左行回村寨,江西右行回连队。

江西在土屋宿舍把那抄写的“汉广”和翻译的诗给了周东。周东看了一下就把那“汉广”的抄件退还给江西。

江西拿着周东退回的抄件,突然想:眼过十遍不如手过一遍,我干脆边看边抄,反正诗的语言精练,文字也不是很多;“注解”方面不懂得就抄,懂得就不抄。这么深奥的《诗经》,看一百遍也是不多的。抄完了我也好把书还给陈军医。

说干就干,吃过晚饭后,江西找出一个新本子专门来抄诗歌。那时候和亲友分别,和同学分别,在工厂里学工后和师傅们分别都是赠送本子,尤其是日记本,然后在本子的扉页提上字。江西喜欢写写划划,不怕本子多,全给带来了。他左一本诗集,右一本手抄诗集等等,全部都派上了用场。

江西在蚊帐里读着抄着,虽然孩子们有聊天的,打牌“拱猪”的,吵吵嚷嚷,江西全然不觉;他完全沉浸在那几千年前的诗海古韵里。

应该是在半夜时分,江西太疲劳了,就扫视蚊帐里面有无蚊子,然后掖好蚊帐的下脚和接口,伴着孩子们此起彼伏的鼾声速入梦乡。

大概江西刚刚睡着,就被“劈劈啪啪”的掌声吵醒。睁眼一看,蚊帐接口敞开,几只蚊子已经在嗡嗡营营地盘旋,在寻找下口的机会。一只蚊子已经叮在了他的小腿上,他毫不犹豫下手,“叭”一声,蚊子是死了,手印也留下了,还有小小的一滩血迹,自然是疼了手疼了腿还流了自己的血。江西还得继续左手打右手,或右手打左手,或左手右手同时打右手左手。为了消灭已经进入“洞房”的“吸血鬼”这时候你必须自己打自己,打中了留自己的血,打不中他吃你的血。结果孩子们个个手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放不放下“屠刀”,都是留自己的血,你说蚊子是不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东西。

这种提供蚊子免费午夜餐的“最惠国”待遇,使学兵四连成了“吸血飞行者”的乐园,午夜里你伸手在空气里一抓就有四五只蚊子;不但整个石庙沟的蚊子都来了,整个巴山的蚊子都在“蚊风而动。”

孩子们都和江西一样打自己,拍巴掌。还有别的排,最少大半个连的“掌声”响起来。半夜“掌声”惊天动地,连长指导员屣着鞋跑下来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魔头有一次下“神班”回来后,跑到其它两个排,把孩子们的蚊帐全部掀开后,以后其它排上“神班”就来报复,成了恶性循环。指导员多次在会上打招呼也没用,最后只好连部派人值班看守。这个“互相帮助”喂养蚊子的劣习到第二年夏天才消除。

这场恶斗,草木为之披靡,山石为之动容,溪流为之咽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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