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男子勒马侧立在路旁,深潭般的眼眸带着几分诡秘难测的神情望着远处的那人从马上栽下,跌入一个黑衣男子怀里。紫衣男子冷哼了一声,面有不甘的掉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疾驶而去。
在听到他和碧的谈话后能隐忍不发,还敢在药里下巴豆,这个女人还算有几分胆色。不过,想害他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愚蠢的女人,你休想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至于她胆敢给他的爱马喂巴豆这件事,哼,先记在账上,以后慢慢算!
月色西沉,紫衣男子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满园的丹桂飘着沁鼻的芳香,那甜腻迷人的气味令人心神安宁,仿佛一切都很美好,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远远望去,园中那棵最大的月桂树下,一名白衣女子双手执花,背靠着大树,眼波浮动,素净的面容如出尘的莲花,不带一丝污垢。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却道天凉好个秋...”女子喃喃道。
哪里有什么好秋?女子手里的月桂被她一点一点的掰下来,嫩黄的花蕊洒了一地,口中同时念念有词道:“去?不去?去?不去?......”
太阳已经当空高挂,暖烘烘的阳光洒在万物之上,在四周的云雾的衬托下显出一派奇仙妙境的风光。白衣女子的裙摆上有走过花丛时留下的露水,可见她已在这庭院之中站了许久了。
“姑娘,阁主有请。”一个黑衣男子施礼道。
“......我这就去。谢谢你。”白衣女子轻叹一声,哪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个人已经不可能再袖手旁观了。
浮沉堂。
白衣男子听见渐渐临近的脚步声,徐徐转过身来。日光透过天窗照射进来,恰巧照耀在他的脸上,那如精雕细琢过的棱角分明的面容,较之三年前,去了那份浮华,更添了三分沉稳,只是那张令人见了便心生爱慕的脸上,仍是散发着淡淡的清冷。
“阁主,人已请到。”黑衣男子朝着高堂之上的白衣男子恭敬道。
“好,你且退下。”白衣男子微微颔首,轻声道。
“是。”黑衣男子领命退下。
白衣女子自始至终一直紧紧盯着白衣男子,片刻都不曾移开视线,那眼神令人捉摸不透,怨恨,欢喜,悲伤,难过,期盼,感动......许多情感交杂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里,不禁让人为之动容。
“.......”二人俱是相对无言。
“三年前,我就在等...等着今天的到来...我原以为我等不到了...谁想,还是被我等来了...”白衣女子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里压抑了太多猜不透的情愫。
白衣男子只是看着她,目色怜惜,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喉结滚动,最终还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梅花桩上,白衣少年疾步快走,力图在各根桩上保持平衡。行家都知道这跑桩是练轻功的必经之步骤,而桩又分为马桩、九宫桩、梅花桩等。其中梅花桩是跑桩的上佳桩式。
梅花桩,顾名思义,在土中钉成梅花五瓣的形状,每五根桩为一组,多则六、七组、,少则三、四组。跑梅花桩,不同于马桩的直来直去,也不同于九宫的从一而九从九而一的规定路线。马桩只有前进之法,九宫虽较马桩灵活,但线中有一定的规矩。跑梅花桩则前后左右随意奔跃,既锻炼脚步的轻灵,又可练习躲闪腾挪,轻如狸猫,敏似猿猴之功。不过梅花桩的难度很大,需经长期苦练才能纯熟。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白衣少年也不去擦,只是执着的跑桩,任凭汗水浸透衣背。
白衣男子远远的站在屋檐下,看着白衣少年的一举一动,面无表情。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而一旦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后路,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这是我的选择,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一切后果,我自行承担,你无需忧怀。
当日,她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那么倔犟的神情,那么执着的坚守,让他看到了她身上散发的光辉,她...的确不似从前那般了。想到导致这一切的正是自己,白衣男子的心里一阵抽痛。
骁儿,到底,是云叔误了你。
淡荡春guang寒食天,玉炉沈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宫骁骁望着窗外淅沥沥的秋雨,心生感触。想起那个夜晚,她身中剧毒,前路茫茫,后又追兵,那般没命的奔逃,将所有的害怕和胆怯都藏在心里,为的是究竟什么?她以为她奔向的是幸福,谁知,等待她的却是...
眼波流转,宫骁骁扫了一眼周围,最后又将目光投向窗外。这场雨,竟下得这般久,这般缠mian。只可惜...四下无人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和他一起的过往,零零星星,无一遗漏。然而,每当想到那个令她永生难忘的秋晨,她的心就会不可抑制的发抖。
那一日,浮沉堂。
白衣男子俯视着她,目色悲怜,英眉微蹙,似一位堪忧人间的上神,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光彩教人移不开目光。
“骁儿...云叔送你回去吧...”沈重云缓缓低声道。
“云叔,你该知道的。我这么做了,就不准备回去了。”一袭白裙的宫骁骁抬头与沈重云对视,四目相接之处,宫骁骁的眼里那份执着和坚守,让向来冷漠的沈重云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是的,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这三年里,他虽然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但他一直和她爹保持着通信。还有几次悄悄去看望过她,只是她都不知道。所以,虽然不在她身边,但他对她这三年来的变化也是了若指掌。
“云叔,你为什么不说话?其实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宫骁骁不依不饶,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在宫府那个活泼俏皮的她。
“骁儿,我...”
“我要加入沧凌阁!”宫骁骁掷出一语,沈重云惊讶的看着她。
“胡闹!你怎么可以...”
“你不让我加入沧凌阁,那我就加入别的帮派!反正江湖这么大,总有人会收留我的!或者,你也可以把我送回去,不过嫁过去的只会是我冰冷的尸身!”宫骁骁不惜以死相逼,就是不给他半分拒绝的机会。
“骁儿,你这又是何苦?”沈重云目色悲恸,他深知江湖险恶,又怎么会答应让她陷进来呢?
“云叔,请你答应我,就当...就当骁儿求你...行么...”宫骁骁说到此处,双眼已经湿润,再说下去,只怕她要忍不住掉泪了。想到自己盼啊盼,盼了三年,又历经艰险,终于见到这个人了,为何他还要这样对自己?难道自己对他的心意,他一点都感受不到么?她不懂,真的不懂。她只知道这一世,她的心里只会有他,别的男子再也无法进入她的眼中。
她的眼里,只看得到他。难道他还不明白么?
“骁儿...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般任性呢...”沈重云痛心道,他要如何做抉择才不会伤到她?
原来...他还是只把她当作小孩,原来...自己在他眼里,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宫骁骁忽然觉得心灰意冷,索性依他所言,大叫道:“对,我就是任性!就是不听话!你大可不必管我!”话刚说完,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出眼眶,一路滑过脸颊,从消瘦的下巴跌落而下。
“骁儿...”沈重云伸出手,似乎想要上前替她擦去眼泪,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重又叹息一声:“云叔怎么会不管你...哪怕...云叔都不会不管你的...云叔只是怕...”
沈重云说着忽然顿住,似想起了什么,不肯再说。只是定定的看着宫骁骁,深邃的黑瞳里有疼惜,怜爱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就让我加入沧凌阁...”宫骁骁噙着泪直直的看着他,仍是不肯放弃。
“不行...我不会让你入阁的...”沈重云轻轻摇头,他舍不得让她卷进这江湖的是非之中。
“那好,我回去...我回去和那个人...成亲...”宫骁骁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肯答应她?她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换来他的一眼?既然如此,她听话,她回去和那个素未谋面的纪家公子成亲,从此以后,她和他,再不相见。
“骁儿...”沈重云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声音微微颤抖,他怎么忍心这般对她?只是,江湖,真的不是那么简单,他不愿她涉险,哪怕...被她怨恨也好,讨厌也罢。可是,她刚才以死相逼,万一...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而一旦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后路,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这是我的选择,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一切后果,我自行承担,你无需忧怀。”宫骁骁抹去了眼泪,她听出了他的犹豫,她也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请...阁主成全!”宫骁骁强忍住又要涌上来的泪水,咬牙道。从此刻起她已决定不再唤他云叔,她不愿再被他当作小孩看待。
“阁主?...骁儿,我竟不知,原来你我之间已变得这般陌生了...”沈重云闻言如遭重击,身形一晃,脸色惨白,嘴唇蠕动,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就是惩罚么?
“请阁主成全!”宫骁骁再次请求,只要让她留下来,不论他怎么样对她都好!她只想...只想留下来...哪怕不能陪在他身侧,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就足够了...
“好...我便让你入阁...从此成为我沈重云的亲传弟子...”沈重云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只是那颤抖的身形将他此刻震惊难过的心情展露无遗。
既然阻止不了你,那么,我便会尽全力给你我最大的保护,骁儿,云叔,只愿你平安无事。
宫骁骁看着他转过去的身影,心中如遭闷击,似有千斤大石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这是...不愿再理她了么?云叔...骁儿也不愿让你这般为难,只是...云叔...
二人静静的站着,谁也没有再开口。
许久之后,宫骁骁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浮沉堂,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以后就再没有后路可退了吧。
其实,她早就无路可退了。那个人说的对,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了,只是这代价...太高...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