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书童们的搀扶下,醉醺醺地躺倒在我的床上,心中一片伤情。
柳惠英的妹妹如意回来了,可是我的如意,她又在哪里呢?
虽然我说过……虽然我说过,只要她过的幸福,那就足够了,可是这许多年来,她会不会想起那个我?她会不会知道,这许多年来,一直有一个人在为她痴狂?
我呵呵地笑,但无论怎样笑,也阻挡不住那滚滚滑落的泪珠,一串接着一串。
有一阵香味扑鼻而来,一双手温柔地搁在我的额头。
即使我闭着眼睛,我也知道,这个女子有一双温柔而妩媚的眼睛。她的名字,叫做花如月。
如月如月,如果不注意,还以为叫的是如意。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将她从青楼带回来,安置在别院里。
那时候,正是在我大婚之前。我不想娶柳惠茹,却逼不得已必须娶她。所以我选择了像其他男子一样,随便挑了一家青楼,在花枝招展的脂粉堆中穿过去,沿着窄窄的台阶,一直走到二楼的拐角。我站在那拐角处的暗影里,借着月色,瞧着楼下院中那一片斑驳的影子发呆。忽然耳边就恍惚听见有人在叫:“如意!如意!”
我心头一震,忙转过头来。那个我所认识的如意,那个我在七岁时,在皇宫中碰见的那一个如意,自然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但是,我不肯放弃,即使只有那么一丝丝希望,我也希望能够抓住。如意,我明日,就要成亲了呢!
可是,那个女子,依然不是如意,我看着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风情,尽管她的眼睛里,带着仓皇与绝望,带着不甘。我看着另一个素衣女子珍惜地将一枝簪子替她插进发髻里,忽然间想:如意出嫁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女子,替她簪发?
所以我问那个盛装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烛光映照之下,明明暗暗里,她的脸庞如月色一般皎洁,美丽而圣洁。我的如意,在这个年纪,也必定是这样美丽圣洁的。
所以我花了大把的银子,将她从这家青楼里赎了出来,并安置在离侯府不远的一座小院里。然后,我一切如常地按照约定俗成的程序,迎娶柳太傅之女柳惠茹。
对于这个女子,我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我只知道她从小体弱多病,知道她温顺善良,知道她的母亲与太后在未出闺阁时交情颇深,知道太后在她母亲去世以后倍加爱护她,知道她常常不是呆在京城,如其他闺阁女子一般,吟诗赏花刺绣,而是在一处僻静而安宁的深山之中静养,我还知道那座山叫武当山,远离尘世和喧嚣,就如同天外的仙境一般。
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既然太后要求我娶她,那我便娶她就好。这么多年来,一直有女子*,让我不堪其扰。或者娶亲之后,她们便不会再来纠缠了。
可是,我做不到。我也曾经尝试着要和平相处,可是,我总是想起如意,想起她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怕她的夫君不肯好好待她,怕她在这样的暗夜里,独自垂泪到天明。我看着柳惠茹从先前的忐忑变成绝望,再从绝望变成冷漠。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是,我做不到。我忘记不了过去,那就注定,我跟她之间的这场婚事,就是一场悲剧。
我有时候,会睡不着,所以借着月色,在园子里安静地散步,那时候,我还没有像如今这样嗜酒,我喝完酒后,也不会像如今这样,一醉到天明。所以我总是焦虑,有时候怕我错过了如意,有时候,却又担心我找到了她以后,她却嫁给了旁人,靠在别人的肩上,巧笑嫣然。即使我成了亲,我也还是盼着如意能够有朝一日出现在我面前,对着我灿烂地笑:“哥哥,你也迷路了吗?你陪我玩纸鸢好不好?”
当我如同梦游一般在园子里闲逛的时候,听见了柳惠茹的哭泣。虽然隔着一道院门,我看见她面色苍白地坐在那里,仰着头,努力遏制住泪水,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她依然会泪流满面,即使湿透了好几方丝帕,也不会停止。我知道的,因为,我也曾经那样哭过。所以,我比旁人更清楚。
我呆呆地站在院子外头,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说对不起,那又能怎样呢?我看着她日复一日的瘦削下去,我看着她的病情一日又一日地加重,我看着她的丫环们四处奔忙——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
所以,我只好逼着自己躲在花如月所在的那一处院落里,一晚接着一晚。人人都以为我有了新欢,连花如月自己,开始时也以为是这样。所以有一天,当她颤抖着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虽然没有推开她,但是,却很郑重地对她说:“对不起。”
她很聪明,立刻就知道,我并不垂涎她的美色,我跟以往那些总去听她唱小曲的男人,是不一样的。我对她,并没有旁的意思。
她自嘲地笑一笑,却很快就恢复如常,甚至会在那样寂寞的夜晚,坐在院子里,陪我聊天,为我煮茶。
她是一个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女子,至少在开始时,我是那么认为的。我信任她,所以告诉了她关于如意的事。她听完,不说话,只静默地坐着,就如同院子里那些寂寞而孤独的梧桐,在寂静的暗夜里,散着微微的清香。
我那时,庆幸我没有再耽误了另一个女子的终生幸福,所以,我对花如月说:“在我心底,你是我的妹妹。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人,我必定要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她不说话,只轻轻摇头。
我由得她去,心中开始担忧那个柔弱纤细的轻衣夫人,怎样能度过这漫长的人生。我看着她因为我而绝望,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