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的上林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恬淡清和,隽秀明丽的风韵,往日里那蒙着轻纱的灯笼所弥散开来的光晕早已被那无尽的火把与雕梁画栋燃起的冲天大火所遮掩,在茫茫旷野中穿梭的不再是羚羊、狡兔,而是一个个面目狰狞浑身鲜血的猛士。
极目所见,到处都是相互厮杀搏命、刀剑横空的场景,到处都是头颅抛飞、血涌如泉的画面。厮杀声、惨嚎声、悲吼声,将所有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眼见,战局已经到了如火如荼,胜负将分的地步,地面突然开始微微颤抖,随之而人来的是越来越大的轰声。
终于远处的丘陵间钻出一条火龙,而后迅速散开,成为一道火红的海潮,携铺天盖地之势奔袭而来。
越来越近,交战的双方均被这股滔天气势所震摄,停住了挥舞的战刀,盯着这道席卷山川的浪潮,眼见着它化为一片全身覆盖在散发着幽光的玄铁战甲的骑士,骑着身负皮甲的骏马,手持尖锐得令人心寒的长枪,没有一丝杀喊声地冲袭而来。
这些骑士的面孔隐藏在金属面具之后,但是从那两个漆黑的孔洞露出的嗜血而冷漠的目光足以令人鲜血凝固。这是对生命的漠视,对杀戮的麻木。
这一道铁甲洪流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敌,未战先怯的人怎么配得上称为他们的对手。卷进浪潮中的是生命,出来的是惨不忍睹的血流漂橹。
浪潮席卷到山庄的宫墙下瞬时停止,由极动到极静这突兀的变化令人心中感到无比压抑与难受。在这无双军阵中忽然升起一面大旗,在火把的辉映下那隐隐是个斗大地额李字。
整齐的军阵中一骑缓步走出,傲然立于阵前,从马鞍上拿起一个包裹,高举在前,也不见手上有什么动作,包裹散开,露出一个须发缠杂、遍裹鲜血的人头。
“卓文瀚首级在此!”骑士的声音响亮而浑厚,透着一股令人磨牙的凄冷。
同时远处轰声四起,一片火海翻涌而来,内中传来一声:“叛匪王守敬在此!”
宫墙内轰声四起,然而片刻之后,一个惊心动魄的声音传出:“汉王畏罪自戕!”这声音传得老远,在这空旷的山野中不住回响。
正在这时,一道惊雷划破长空,令在这莽野厮杀的将士们心中一震,深秋十月,草木肃杀,怎么会有惊雷现世?
然而众人没有注意到,那玄铁骑阵之中,有一个身影在这惊雷破空之时猛然一震,而后一动不动。
楚砚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跟随着大队人马回到驻地,凭着潜意识的指引,找到自己的军帐,而后就这么顶盔贯甲倒在帐中,双眼麻木地望着帐顶的帆布。
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只不过是个懒散的大学生,整天窝宿舍帕床上捧着笔记本电脑看看小说,去论坛灌灌水,偶尔泡泡图书馆,搞搞学生会活动,应付应付领导老师家长同学。连续一周旷课,刚冒雨出去吃个饭就被雷劈了?
这叫什么世道?真如人所说,这天雷放着那么多大奸巨恶心地狠毒之辈不除,跟这农夫耕牛有不共戴天之仇。
想到这,真想破口大骂,一舒胸中块垒。
正在这时,一阵凛冽萧杀的秋风扫开帐帘,直灌楚砚盔甲之中。方才心情激动所生的汗液借着这股烈风将楚砚从这愤愤不平中冻醒。
楚砚一个寒颤,心头浮现一丝冷意。
这里是哪?现在是什么时候?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战甲,连忙用双手搓揉自己的面颊,我又是谁?三个问题让楚砚惊作而起,宛若诈尸一般,在这漆黑的环境中尤为阴森可怖。
凛冽的秋风有一次扫开帐帘,借着外面火盆照进来的火光,扭头避风的楚砚看到自己身上的铠甲一片片暗红,眼前顿时浮现出方才那横尸遍地血流漂橹的战场。
楚砚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发紧,胃中犹如翻江倒海,半转身子,右手撑地,便混天昏地地吐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楚砚方才慢慢平静下来,只觉得一阵无可抵挡的困倦袭来,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无力想,就这么双目空洞无神,麻木地望着帐顶,似昏似睡过去。
楚砚觉得自己陷入了无尽的迷梦,一会儿是明媚的春guang,隽秀清丽的山野间自己施展着飘逸绝妙的身法追赶蝴蝶;一会儿是绵密的梅雨,古朴典雅的书房中自己依仗着一目十行的异禀翻阅籍典;一会儿是皎白的明月,月华似水的庭院中自己妙手工笔,一会儿是从容的夕阳,余晖烂漫的莲池畔自己快意行书。
然而很快自己又陷入了梦魇,一会儿是眼前不住盘旋的高楼,一会儿是身边擦身而过的快车,一会儿是嘈杂的教室,那张老旧的黑板前立着的那个矍铄的苍颜,一会儿是林荫的老街,那件飘飞的长裙上昂着的那个娇美的笑靥。纷乱繁杂,似乎将胶片剪碎了随意地在放映仪前抛洒,在哪苍白的幕布上留下零乱间断的画面。
楚砚感觉身体越来越热,脑海也越来越朦胧,似乎有人在自己的识海中燃了香、氤了雾,画面渐渐模糊,渐渐只剩下一片混沌。
当楚砚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的清晨,依旧是那个军帐,但是却不是在那冰凉的地面上,而是在军榻上。楚砚试图移动一下身体,发现不知是由于自己躺得太久还是什么,自己的身体软的使不上力。费劲功夫,终于将头微微向后移了移,突然发现自己原本穿在身上的铠甲已经不知被谁脱去。
躺在枕头上,楚砚嘴角边流露出一丝苦笑,自己果然是穿越了,而且穿越到了一个自己也不了解的年代。这个世界自唐朝便开始走样,武则天也并没有杀掉李贤,而且连同山川地貌风土气候也与自己所知多有不符。身为穿越者,自己失去了那把无所不克的利器。
想到这里,楚砚望着帐顶,长长吐出一口怨气。
但是天道恒常,想到自己所附之身,心头还是有一丝欣喜。这是一个与自己同名的十七岁的青年,天赋异禀,加之博研苦学,一身精妙的武艺,一手神品的书画,更为重要的是博览群书与战场厮杀所积累下来的才学经验。父母早逝的经历让他心性更为早熟,十五岁参军,被选拔到邙山大营最精锐的玄铁骑,而后凭借武艺与胆识从学海中拼杀到一个千总的职位。
念及自己这具身体的往事,楚砚不禁替自己感到惭愧,整日好吃懒做,逃课翘学,真是天壤之别。但是更多的是好奇与迷茫,因为记忆中这具身体的出身只是个山水小城的员外之家,但是为何竟能得传如此精妙的功夫才学。想到这里,记忆却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在自己附体之时遗失了。
楚砚无奈地看着帐顶,心下却泛起了犹豫,往后自己可要如何是好?
凌云卫指挥使司
李承韬身着一身青色云纹锦袍坐在明堂中央的宽椅上,身后是一扇八尺高的雕漆屏风,右手把玩着身前红案上的玉镇纸,双眼看着一旁镂金香炉飘出的袅袅烟丝。
平定汉王之乱已经一个月了,皇帝裁撤了蟒卫,鹰卫与锦衣卫,擢升自己为正三品指挥使,并以一万玄铁骑为基础组建凌云卫,剩下的三万余玄铁骑由自己的副将带回邙山大营。皇帝处置了参与谋反的一批将领后还是将虎贲卫保留建制,从邙山大营抽调一万余人补充,指挥使则由御前侍卫副统领林立担当。汉邑被朝廷收回,汉王的三个世子被软禁在汉王府,为示圣上仁厚,并没有将其贬为庶人。五军都督府左都尉则由龙骧卫副统领张勉充任。
朝堂上更是波澜骤起,十月一日大朝,皇帝大发雷霆,痛斥朝中结党营私,意图不轨,以雷霆手段将汉王党的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少傅伍进尊,工部尚书魏良臣,兵部右侍郎刘和靖,太仆寺卿赵正等十一名官员尽数罢黜,交由三司审讯,又尽诛王氏一族。左右丞相上请罪折,皆降一级留用。梁王、秦王、楚王三党在这番发作中战战兢兢,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往日里的相互倾扎全然不见,一个个唯唯诺诺尊旨行事。往日里各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官场上迎来送往的热闹景象在一夜间似繁花尽谢,内城诸豪府一时间门可罗雀。各部委衙门里也沉寂得可怕,一个个只是低头办事,外省述职的大员也不敢钻营拜访,只是府邸部委上书房转一圈便匆匆离去,似乎要竭力避开淮阳这片鬼地。在这非常时期,显然任你是将相公伯,也不敢触这霉头,打为逆党。
云衣卫职司直驾护卫、巡查缉捕,仅李承韬上任这一个月,已经奉旨查抄了十数座府邸,诏狱里人满为患。眼见汉王事渐平,李承韬立即上折子称自己才具平庸,难以胜任,请调回邙山大营。淮阳这潭水太深,实非自己所应掺合的。念及自己临行时父帅的叮咛,李承韬更是想要把自己摘出来。
今日自己的折子终于有结果了,传进宫去皇帝一番勉励后命自己平掉回邙山大营任正三品参将,接任的是原龙骧卫同知赵秉德,余下几个原玄铁骑将领也升一级另附职司,算是均沾圣泽,显然云衣卫还是皇帝亲掌放心些。念及此,李承韬不禁一阵轻松,端起案上御赐的雨前龙井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