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几个衙役带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上堂来了,这个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要不是衙役们不时搭把手扶他一下,恐怕他根本上不了堂。犯人来到堂前,无力地跪下了。杭程大喝一声:“堂下何人,姓谁名谁,家住哪里,从实招来!”
“小人何家宝,家住钟山大爱敬寺附近,世代租种大爱敬寺的田地……”
“住口!”杭程又大喝一声,吓得堂里堂外的人一大跳,“本官不问你的,不许多言!说,为什么要谋害法空大师?”
“小人哪来的狗胆,况且我和法空大师既不相识,也没有仇怨……”
杭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犯人吓得不敢开口,太子被这一声巨响震得头疼,春杏刚要说话,曹德旺扯了她一下。杭程才不管那么多,“少跟本官来这套!不是你谋害法空大师,那你跑进深山干什么?
“小人实在是被迫的,今年春旱,老爹老娘都饿死了。可是大爱敬寺的田租一分不少,寺里的和尚让小人出家,以身抵债,小人几代单传,不敢去当和尚……”
“住口!雕虫小技,骗得了本官吗?”
“大人,小人真的没说谎。大爱敬寺的武师去了家里几次,锅灶都被他们砸坏了,小人实在没有办法,才逃进了深山,每天以野菜橡果充饥。要是有条活路……”
“大胆!死到临头还想脱罪!说起话来漏洞百出,本官现在就揭穿你!你说不敢出家,怕断了香火?和尚娶妻,你见的还少吗!你说没得吃,只有野菜橡果?盛夏时节哪来的橡果,你难道还留着去年的橡果吗?”
“大人,小人不敢有谎言啊!那橡果是老母所藏……”
“住口!”
就在杭程这一声“住口”叫出来时,太子起身自顾着走了,他实在受不了杭程的“官威”,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干干净净的佛家在他们嘴里变成了罪恶之源。上车的一刹那,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把曹德旺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这才让春杏帮忙上车,回东宫。
杭程本想在太子面前表现一下“铁面无私”,没想到正在高岗处太子起身走了,他认为一定是犯人太狡诈,惹得太子不耐烦了。他命人把犯人按住,刚要打,曹德旺在门口叫一声“慢”,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曹德旺来到杭程面前耳语一番,杭程刚开始很惊讶,曹德旺又如此这般地教诲了一遍,杭程算是明白了,拱手送走了曹德旺。回到他对堂下的人说:“你知道刚才坐在旁边的人是谁吗?”
“小人不知。”
“他是当今太子,法空大师是太子的恩师,太子说,这件事不是你所为,要我放了你!”
“谢大人!谢太子!”犯人磕头谢恩,杭程一挥手,衙役卸掉了他身上的刑具,从这一刻开始,他不是犯人,而是何家宝了。想想古代中国人真是可悲,被逼得逃进深山,过起了了原始生活,还要被拉回到社会上替哪个丧尽天良的顶罪,一不小心洗脱罪名了还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那些昏庸的官吏。何家宝走出了县衙,长叹一声,他已经皮包骨头,身无缚鸡之力。家破人亡,没有容身之地。出了大牢还是死路一条,只不过外面是一个更大的死牢。就在这时,一只手放在了何家宝的身上,何家宝没有一点惊异或诧异,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
身后这个人慢慢转到了前面,竟然是刚才太子身边的中年人。原来曹德旺领了太子的命,专门来“问话”的。太子听了何家宝在大堂里说的话,半信半疑——太子不相信普度众生的佛寺会逼得人生无容身之所,可是何家宝言辞凄惨,不像是说谎,所以派曹德旺来问个究竟。曹德旺刚要开口,何家宝先说话了:“大人不要再问我了,我要回家了。”
“你爹娘都不在了,连个锅灶都被砸了,哪还有家?”
这句话戳到了何家宝的心伤,是啊,天地那么大,哪还有家啊?何家宝本来就瘦,被抓回来又受了一番苦刑,精气早就没了,连痛苦都没出声的力气了,只是咧着嘴,痛着心,无声地悲恸。曹德旺从底层出来的,什么样的荒谬的事情没见过,再说何家宝的遭遇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太子接受不了罢了。看着何家宝这个样子,曹德旺心里也不好受,拉着他到了附近的饭馆,饭馆的人一看是宫里出来的,还带着个穷鬼,不用吩咐,端上来一大盘牛肉,和一壶酒。曹德旺看着何家宝狼吞虎咽的样子,放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他随着皇上东征西讨,也像这个年轻人一般大吃大嚼。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好胃口,时刻担心着不见刀光剑影的厮杀,连吃饭时都要长着心眼,自然品不到食物的好滋味。曹德旺想知道何家宝的打算:“你吃饱干什么去?”
何家宝忙着吃,顾不上他的好奇,摇摇头。曹德旺看他虽然瘦,可是像是一个有力气的人,个头也不低,要是会两手,肯定是一个练家子。这时候他想起来了陪太子去光宅寺时,身边没一个会拳脚的,曹德旺为此睡不安寝,食不甘味,提心吊胆,要是这小伙子跟着就好多了!曹德旺打心里有个想法,他试探地问:“你想不想找个差事做?”
何家宝抬头看看曹德旺,眼前这个人不像个心里有鬼的人,就用力地点点头。曹德旺会心一笑。
曹德旺领何家宝去拜见太子,专门找了一件短打扮给何家宝换上。太子一看眼前这个人,身高臂长,腰背挺拔,虽然瘦,可是丝毫没有怯弱之相。问了问了他的年纪,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太子说:“以后就叫你大宝吧!”吩咐曹德旺把他安排到了东宫的侍卫里,专门给他找一个师父,好好学学功夫。
萧综也没闲着,他在“招贤楼”设了个馆,声称但凡有才,不吝赐教的,一律给予金帛,来去自由。一时间萧综门庭若市,好多人来拜访。萧综吸取了错识“四宝”的教训,敢在他面前耍硬气功的一律轰出去,于是萧综“崇文抑武”的恶名便传开了。很多“文人墨客”到萧综门前献艺,这些人大多是拿来半辈子或一辈子琢磨出来的诗句试试萧综的口味,萧综是个没内涵的人,标准比较低,用不了多久,他的那些钱散施殆尽。于是派人向宫里求援,吴淑媛虽然心眼不好,可是懂得节俭,从不乱花钱,她的钱都省下来周济大臣了。其实大臣们没一个缺钱的,吴淑媛为了笼络大臣,没事就往各个大臣家送东西。结果,大臣们的生活没什么困苦或起色,吴淑媛先返贫了。萧综来宫里要钱时,吴淑媛正囊中羞涩,从柜子里拿来御寒的棉被给萧综送过去了。有时候想想,做坏人也挺不容易的,尤其是做一个有心计,懂得欲擒故纵的坏人更加难熬。坏人不是好做的,所以我们大多愿做好人。
萧综接过来母亲的支援,几乎气炸了,这大热天的,谁要这个干吗?没办法,萧综只有提高审美标准了,凡是朗诵诗赋的,没达到大小谢的水平一律免谈,半个月过去了,萧综省下来不少钱。看来做事还是先下手为强,头几天来念诗的只要别太低俗就会得到赏赐,后来的哪怕达到了鲍照、庾信的境界也免谈。最最重要的是,萧综虽然心里有个标准——大小谢,可是他的文学造诣毕竟有限,人家的诗赋到没到那个层次,不知道!萧综老是投否决票,慢慢地,人也少来了。萧综又感到了寂寞。
这一天,“招贤楼”来了一位武林豪杰,他名叫王不丛,家住在徐州,萧综曾经在徐州做过挂职刺史,这位王大侠便暗暗下定决心要跟着萧综混。很多人说中国人有“祖先崇拜”症,其实不然,大多数中国人患有一种“领导崇拜”症,骨子里认为既然做了领导,肯定有过人之处,一开始就把领导抬到很高的位置。其实中国人并不崇拜祖先,数典忘祖的不在少数,可是崇拜领导的大有人在,王不丛便是重症患者。王不丛生在乡绅之家,从小好学些舞刀弄棒,拜了很多老师,虽然上了不少当,最终还是学会了一些本事。这两年漂在京城,想谋个一官半职,苦于找不到门路,有心拜访萧综,由于他对萧综炽热的崇拜,致使他有些自卑,等到萧综开了“招贤楼”,王不丛有心去试一试,却听说萧综不喜欢习武的,不敢贸然前去,到了最后听说萧综连文人也不喜欢了,他才敢上门。
恰好萧综这几天正纳闷呢,王不丛送上门来了!王不丛来的正及时,就在萧综心灰意冷时他到了,萧综还没见到这个人,就很欣赏他了。一见面,大大超乎萧综的想象,这王不丛二十出头,个头高,人精神,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像一使劲就能飞起来。王不丛刚要行礼,萧综已经拦住他了:“不必多礼,先生到来,有何赐教?”
王不丛听到自己被尊称为“先生”,而且还是被自己崇拜的人称为“先生”,兴奋得差点脑溢血,结结巴巴地说:“草民鲁莽,只会一些拳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