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墙的距离
1
房东四十平方的房子中央多了一面墙。
墙的这边住着吴天，墙的那边住着苏小若。
吴天第一次看到苏小若的时候，苏小若的房门半开着。吴天通过门缝看到苏小若静静地坐在床边，翘着洁白的脚丫染指甲，很长的黑发，削瘦的肩头，像一朵刚露出清水的芙蓉。
吴天看着就有些呆了，直到睁着大眼睛的苏小若发现她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回到房间后吴天变得魂不守舍，心里想着苏小若刚才坐在床上时的样子，心里便投下了一块小石子，一圈一圈的涟漪。
晚上出门的时候吴天看到苏小若的身影在楼道一闪而过，不由拉过了房东，问，那女的谁呀？做什么的？
秃了半个头的房东就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了，说，街对面那家舞厅的舞女，给她两百块，什么都肯做，****也行。
吴天有些震惊，心里莫名其妙地被震疼了。出了街道，吴天还在想着刚才房东说的话。他隐隐地心疼这样的女人，觉得一定是被生活逼得无路可走，才会委曲求全到如此的地步。
凌晨时分，吴天怀里揣着刀子瑟瑟发抖地游荡在街头，寻找着下手的猎物。刚转过一个街头，便看到一个男人在打骂一个女人，那头乌黑甩动的长发立即便让吴天认出是苏小若来。
那男人甩了苏小若一个巴掌，破嘴骂道，贱货，你算什么东西！
吴天心底突然就火了起来，冲了上去，往那男人脸门就是一拳。那男人捂着鼻子踉跄了几步，刚想发作，发现吴天并不好惹的样子，不由狠狠骂了一声便跑开了。
吴天回头看苏小若，见苏小若脸转向别处默不作声地望着，并没有哭泣，任由长发遮住了整个脸，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吴天心底蓦地就生疼了起来。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苏小若的披上，然后拉过她的手，说，走，我们回家吧。
2
吴天一觉就睡到了大中午，睁开眼睛后便想起昨晚苏小若挨男人打时的情景来，心里渐渐地有些惆怅。
冬日的阳光稀离，从窗外斜入照到他的床上，吴天看着阳光，看着看着身体便感觉到热，裤裆里早就鼓鼓地了。
吴天有些无奈，从床上坐了起来，继续对着阳光发了一会呆。然后，他坐起身来，全身上下摸索一遍，把钱全部拿了出来，摊在床上。
一共是一百二十四块五毛。昨夜运气不佳，遇到了一个比他更穷的主。吴天看着这些钱，心里犹豫不定，盘算着到底够不够呢？这样过去会不会让她觉得是在侮辱她？
她只不过是一只外表清纯的鸡，怕什么！吴天咬了咬牙，终于把钱全部捏在手里，站起身来就要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发现苏小若站在门口。两人同时吃惊了一下。
苏小若手上端着苹果，向他微笑，声音脆脆地，昨晚多亏了大哥的帮忙，还没谢谢你，来，吃个苹果吧。
苏小若的笑容如冰雪初溶，瞬间就把吴天的欲火降了下来。吴天赶紧把钱塞回裤袋里，很慌忙地让身，来，进来坐。
屋里除了一张床便无其它摆设，苏小若却不拘泥，细心地将苹果放在床的一角，稍微帮吴天整理了一下床被后，便在床沿坐了下来，拿出水果刀边削皮边问，大哥哪里人呀？在城里做什么工作？
吴天看着她纤白的手指灵活地转弄着苹果和水果刀，不由有些出神，末了才摸了摸头皮，说，我山东人，在附近一家工厂，上夜班，你呢？
苏小若漆亮的眼睛便望了他一眼，说了一声我四川人后，便不再说下去。
吴天想起房东的话和昨晚的情景，心里明白，便也安静下来。不一会儿，苏小若便把一颗削得光溜溜的苹果递到吴天的面前。
吴天一早上没吃饭，便不客气接过苹果，吧嗒吧嗒地瞬间便把苹果啃得剩下个芯。
苏小若看着他的样子，不由遮着嘴呵呵笑着说，早上还没吃吧，别急，我再给你削一个。
吴天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了苏小若一眼，索性也跟着在床沿坐下，安静地不出声等待自己的第二个苹果。
苹果皮一节连着一节掉落在地板上，吴天一连吃了四个苹果才微微有些肚饱，苏小若看他吃苹果的速度不由手上的刀子动得有些急了，一不小心手上一滑第五颗苹果就掉落到地板上。
吴天反应快，身子一跃俯下身子就要捡苹果，手便刚好碰到苏小若也正要去捡苹果的手。
吴天怔了一下，随后便感到脖颈间有丝丝的痒，微一抬头，便闻到苏小若头发的清香，心神不由就荡漾起来。他再一抬头，便看到苏小若也正怔怔地看着他，两只水盈盈的眼睛像秋水般有脉脉的柔情。
吴天的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伸出去捡苹果的手渐渐转移，放到苏小若的手背上，抓紧了。
苏小若的手抽动了一下，然后便不动了。
吴天见她并不拒绝，不由咽了咽口水，身子终于前倾上去，将唇凑了过去。
3
吴天长久看着阳光下苏小若光洁的后背上那晶莹剔透的汗毛，把钱攥在手心里，心里犹豫不定。
苏小若醒了过来，转过脸看他一眼，便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吴天把钱递了过去，这，给你。
苏小若就怔了一下，爬起身来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身上就剩下这么多，你看，够吗？
苏小若看着吴天，再看了一眼那钱，脸色就沉了下来。她从床上爬起来，一声不响地穿好衣服，临走的时候回过头来，向吴天叫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便愤愤摔门而去。
吴天怔怔地看着那门紧紧关上，心情突然像被关进了一个冰窑。他许久才微微转过头看那钱，心里有些怀疑，是嫌太少吗？
房间立即安静了许多，而且冷了许多，似乎苏小若的一离开，便带走了房间里所有的温度。
吴天默默地看着隔在他和苏小若中间的那面墙，有些发呆，思考着一面内墙的厚度是多少，真的只有六公分吗？为何感觉那么遥远？
光线变得暗淡的时候，吴天终于下了床来。他把钱塞回裤袋，开门出去，向左走了两步，然后敲门。
苏小若的脸便出现在门缝中。
肚子饿了吧？走，我请你吃饭。吴天说。
不用了，我刚吃了面条，苏小若的声音有些冷。
刚才的事情，对不起。
没关系，我习惯了。
那……
还有事吗？
没有。
那，这样吧。
苏小若重新把门关上。
吴天有些失望，情绪低落地站着，对着那冷冷的门，把背靠在墙上，很不想离去。
房间里冷空气，犹如一根根冰凉的针，四面八方而来，蛰得他难于喘息。他感觉这时似乎只有离得苏小若越近些，自己才会在这寒冷的冬天感觉越加暖和。
许久，门终于又开了。
吴天转过头，便看到苏小若娉婷的身子站在面前，他走上前去，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苏小若的身体，紧紧地，抱住。
4
自此吴天和苏小若便睡到了同一张床上。他们晚上出门，凌晨回家，然后在冰冻的夜里，彼此厮磨着取暖。
吴天总在苏小若洗完身子之后，开始贪婪地吸吮她的身体。他吻她的耳朵，啃她的脖子，吃她的唇，手摸遍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完全地把自己嵌入她的身体，感受着苏小若体内温暖如春般的潮湿。
但苏小若并不是每次都能回家，有时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时才神情疲劳的回来。这时候吴天便独守着冰冷的空房，一阵阵地生闷气，把床踢得脆响，然后再闷闷地睡去。
那天吴天偶然劫到一个有钱的主，不由高兴得直奔到商场的珠宝柜台前，买下那条他一直想送给苏小若的金项链。他打电话给苏小若，要她今晚早回家，他不停想象苏小若纤细的脖子戴上项链时，该是多么的一个样子。
然而吴天一直等到天色大亮，苏小若却还没回来。一直到了中午，苏小若才神情倦倦的开门。
吴天忍了一肚子火，终于爆发出来，开口骂道：你这万人骑的鸡，也不看看你多脏，给我滚！
苏小若就彻底怔住了，咬了咬嘴唇，泪水渐渐打转，隔了好久才说，没错，我是脏又怎样？我不给人骑谁给钱给我爸治病，我不给人骑谁来养我，凭你嘛？你凭什么本事养我？
吴天一听火就更大了，从被子里拿出刀子往床上大力一按，凭这个！
苏小若看着他的刀子，泪水就掉得更凶了，大声叫道，你抢劫能抢一辈子吗？你没本事养我就别嫌别人脏！说完便砰地一声再次摔门而去。
吴天再一次看着那紧紧关上的门，心里的火一阵火过一阵，他莫名地就想起刚来的城里时天桥那卖膏药的老头跟他说的一句话：女娃儿没饭吃容易，裤管一松肚子就饱了，男娃嘛，要冒点危险。
****你妈地，吴天不由向天花板大吼了一声。
天色暗淡的时候，吴天再次来到苏小若的门前，他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终于把手上的项链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他今天提早出门了。
5
吴天在街上被人打成了一堆泥，没有死去。
他昏昏沉沉昏睡了好几天，每次睁开眼睛来的时候，都发现苏小若在一边照顾他。
吴天再一次睁开眼睛来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他发现苏小若打扮得很漂亮，想起这些天来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突然就感动了起来。
小若，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他说得声音有些沙哑。
苏小若却并不作声，低着头，表情有些隐忍，许久，她才终于低声说，有一个大老板看上了我，他答应出钱给我爸治病。
吴天有些吃惊，定定地看着苏小若，许久才问，那，你是要走了吗？
嗯，苏小若点了点头。
吴天就安静了下来，把头转向别处，盯着墙壁发呆。
苏小若抬起头来，继续说，所以，今天我是想跟你告别的，房东那边我已经交代好了，这阵子他会给你送饭，还有，柜子里有三千块钱，伤好后好好去找一份工作，答应我，你不要再去打劫了。
吴天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壁发呆，似乎苏小若说的话他完全没有听到。苏小若无奈地站了起来，看了他一会，眼眶有些潮湿，终于说，那我走了，你，要多保重。说完她便转身，开门的时候再回头看了吴天一眼，然后将门慢慢关上。
吴天眼还是盯着那面墙看，许久，他才转过头来看那扇被静静关上的门。然后他抬头向屋子环视了一圈，突然就觉得这房子出奇的冰冷，虽然下午的阳光很绚烂，他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温度。
他渐渐地就感觉眼前模糊了起来，伸手一摸，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流泪。
吴天突然便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身子趴到窗口上，对着窗外楼下大喊了一声，小若！
小若刚要穿进车子，不由回过头来看他。
吴天看了她一会，艰难地回过身来在床上一阵找寻，终于找到了他的刀子。他用力将刀子从窗口扔了出去，几乎是用哭的声音喊道，小若，你要好好的！我赚到钱，一定去找你！一定！
苏小若泪眼模糊地捡起刀子，久久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最后终于向他挥了挥手，身子穿进了车子里去。
两个月后，人们突然发现小区里多了一个的送煤气瘸腿工人。
一年后，他们发现这个瘸腿工人自己做起了生意，而且生意越做越大，相当红火。
6
五年后吴天站在天桥上，看着那人来人往的茫茫人海，依然忘不了那个曾经跟他共挤一间小屋看上去宛如出水芙蓉的苏小若。五年来他托朋友，登广告，却依然找不到她。
吴天再次见到苏小若，是偶然在一次款待顾客的酒吧里。苏小若依然陪人跳舞，妆化得很浓。那男人带他走后，没多久便厌弃了她。
吴天看到苏小若时差点哭出声来，他说，小若，我找得你好苦。
但令吴天意想不到的是，最后苏小若却是一把把他推开。苏小若的话很毒辣，算了吧，你还真纯情，我怎么跟都不会跟一个残废，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吴天彻底就懵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老半天，最后回到座位上，无比悲伤地向朋友深叹了一口气，说，我算是又看清了这个世界一层。
然而他其实什么也没有看清，他并没有看到苏小若在离开他后躲在厕所里，哭得伤心至极。
苏小若哭到最后哭得有些欣慰，也有些落寞。
欣慰的是，吴天终于有出息了，他没有忘记她，他如约来找她了，这世界，还有一个人惦记着她。
落寞的是，她放走了吴天，因为前不久她查了出来，她得了艾滋病。
如今她只能一个人生活。
这些，吴天都无法看清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