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没有想到今年的冬天会来得这么仓促,棉衣都还压在柜底没来得及取出就有些冷得难耐了。
倾城宫的守卫都换上了统一配发的御寒衣,青帝、各个皇子公主还有妃嫔娘娘,无一不换上了冬日的棉袍棉裙,看起来有些臃肿。
西风一紧,本就清冷的倾城宫越发地冷冽起来。棱角分明的宫殿,鲜艳的瓦片不再闪光。那灰暗,分明是触及不到的悲伤。
有一座宫殿,本就落寞。何况是现在,已经失去了它的灵魂。
好像是很久以前,文溢宫再也不是文溢宫,也不再是这倾城宫里唯一以温柔著称的宫殿。
昭妃娘娘入狱、八皇子倾墨华失心疯狂后,再无人敢踏足这一方土地。他们都怕沾染上晦气,招来杀身之祸。
无人敢来,这死气沉沉的荒地。
可眼前这个女子仿佛不怕,着黄色橙色相见的绵绸长裙,给这方灰色平添了一份温暖。她挂着浅浅的笑,明亮的眼眸凝聚着朱漆的大门。
淡香,模样变不了,但脸上的笑容可以映衬出心的模样,已经不再是原来。
没有天真,只是揣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使劲坚持着面部牵强的笑容。
对于七香国色来说,进宫是不难的,两位娘娘在宫中撑腰,拿到令牌不过是一件小事。难的是,怎样在这个宫中活下去,活得好。
她信步走了过去,凝重地牵动金色的门环,慎重地敲了下去。过了片刻,宫内没有一点动静。淡香侧耳倾听,余光突然瞟见宫墙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抬眼,就见一个白衣男子正斜倚着身子躺在宫墙之上,眯着细长的眼睛,一脸的邪笑。这人,难道是倾墨华?
“你知不知道,没人敢敲我的门?”白衣男子先一步开了口,声音慵懒地像没有骨头。
经他这么一说,淡香不用再猜,此人必是倾墨华无疑。她轻笑,“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的门可不比人家的门金贵。怎就敲不得?”
倾墨华沉默许久,缓缓说,“我家的门,打不开。你若想进来,自己想办法罢。”
说完,他径自跳了下去,无声无响。淡香暗自赞叹,这八皇子果然是深藏不露,只会舞文弄墨的他竟有如此好的轻功,怎么会是别人口中的书呆子。
也可能,原来的他真是个书呆子吧。只是和她一样,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仇恨,为了仇恨终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改变,虽不是他们想要的,但还是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之中,再也不可能磨灭。
淡香摇了摇头,眼看四周无人,轻运力量便翻过了偌高的宫墙。倾墨华就在墙边,淡然地看着她一个女子运轻功而入。
他没有诧异,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个女子前来找他。
“既然进来了,那就进来罢。”倾墨华冲淡香指了指前边的正殿,“到那里去等我。”
“好。”淡香福身,看了那正殿一眼,满堂的凄凉让她难以道出心中的苦水。
这一刻她才真的明白,她来找倾墨华,不只是为了报仇,最重要的是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悲伤,她和他是一样的。
片刻之后,倾墨华身穿着玄青色朝服缓缓走来。淡香不由得站起身来,对着这一身朝服,她顿时觉得肃然。
“无妨,坐下吧。有客从远方来,我有我的待人之道。”倾墨华也径自坐了下来,“喝茶。”
淡香将茶杯推在一旁不喝,“殿下不妨说,你穿朝服是要告诉我,曾经不问世事的你,已经开始有了权贵之心。”
“你很聪明,”倾墨华摇了摇头,“真是很聪明。”
“殿下不问我是为何而来?”
“我不需要问我已经知道的东西。”
“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倾墨华突然放慢了语气,眼睛定在淡香的脸上没有移去。
淡香也定睛看着他,“你知道?”
“不见艳寻歌死,你不会走,”倾墨华看入淡香的眼睛,“浮香是你的姐姐,你名叫淡香。”
淡香沉默,正殿登时安静起来。停了片刻,她突然笑了,“八殿下,你也很聪明。”
“所以,我愿意让你留在文溢宫。帮我。”倾墨华上下打量着淡香,“或者说,我们相互。”
“相互还是帮你,我无所谓,”淡香站起身,“我只想让艳寻歌死。哪怕玉石俱焚……”
倾墨华点了点头,“好……”
“我想知道,殿下要的只是四季宫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还是终究,你要这江山。”淡香一字一句问倾墨华,是想看自己能否一箭双雕。
若是她能找到一个想要毁了青国江山的皇帝,那无论是她的仇恨还是主人的任务,都可以完成地出色。
倾墨华看着淡香,有些可笑,“你我初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什么?”
淡香拿出鸳鸯错,一手指着天,“我已不可能背叛你,以刀为誓。”
只要是稍稍懂点江湖的人都知道,以自己的贴身武器为誓的,都是最可信的誓言。淡香如此,无疑是告诉倾墨华,她发誓追随于他,葬身火海也在所不惜。
“我倾墨华,要的是这江山在我之手……”果然,他缓缓道出了他的内心。
“要这大好河山,遂了青帝的愿么?”
倾墨华看着淡香,突然觉得这个眼前的小姑娘,当真不是简单的角色。良久,他垂眸一笑,释然道,“我与你就不再隐瞒。我要这大好河山,毁在我的手中。”
虽然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害怕?”倾墨华挑眉。
“不,”淡香摇了摇头,“只是我完全相信,仇恨的力量,不在人的想象范围之内。”
此话不假。仇恨很难释怀,就像有些物质始终不能在水中溶解。在人的心中,仇恨只可能会越积越深,自此万劫不复。
“我们都一样,不是么?”倾墨华看着远方,眼珠渐渐变成赤红。
总有一日,天地不再是天地,人命不再是人命,感情不再是感情。总有一日,所有的人都会为曾经因仇恨而做出的事,而抱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