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开始了。
当卡美族五六十个精英分子从密林里钻出来时,那些正在溪边搬运死尸的留守人员宛如见到了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魔,骇得魂飞魄散。尖叫声,惨叫声,水花激溅声,刀砍进肉里的闷声,利箭离弦声,以及人头在鹅卵石上滚动的声音,残忍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就像刀割麦子一样,溪边的人群在眨眼之间全部倒了下去。卡美族人越过屏障,利箭齐发,箭塔上的人顷刻间被射成了刺猬,哀嚎着从塔顶滚落下来,十几个身手矫健的卡美族精英背着弓箭快速爬上一座座箭塔,占领至高点,居高临下,牢牢控制住了所有瓦依族人可能逃跑的路径。
他们要将瓦依族所有的人都堵在部落里面,一个也不放走!
亚男和剩余的四十来个精英分子,带着一身的血,抡起锋利的大刀,杀进了部落的内部。
瓦依族人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很快就溃散了。
这些老弱妇孺们,怎么能比得过全副武装勇猛无匹的卡美族精英分子?
在亚男他们眼里,留守的瓦依族人,虽然有好几百人,但纯粹只是几百只待宰的羔羊。
卡美族的精英分子们一个个瞪着血红的双眼,见一个杀一个,像收割生命的死神一般,所过之处,人头乱滚,残肢横飞。
周武灿没有动手,他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呆呆地看着这一面倒的屠戮。
他看到,一个三岁的小孩被一根长矛刺穿挑在空中,死之前哭喊着“阿妈”;他又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拿着一根兽矛,挡在自己的老伴身前,最后双双被剁成两半;他还看到,一个母亲抱着孩子逃命,在奔跑中被一刀砍下脑袋后,无头尸首抱着孩子硬是往前冲了十多米才倒下来……
周武灿感觉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膛,不断捏紧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并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酸腐之士,他很清楚战争的可怕及残忍。可是,他无法接受这种向小孩和老人举起屠刀的行为!
虽然,高山原住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极端的杀戮,可是周武灿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暴行在自己眼前上演,他要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讽刺的是,正是因为他的主意,才会有这场屠杀的产生。
人总是如此矛盾。
当亚男将一个小孩踩在脚下,正要一刀砍下他的脑袋时,斜地里,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拦腰将他抱住,把他撞翻在地。
亚男爬了起来,对着撞翻自己的人怒吼道:“**有病啊!”
周武灿也朝他吼道:“不能再杀了!听着,这些只是老幼妇孺,杀了他们,对瓦依族的有生力量损伤不了多少,他们在外面的大部队,还拥有可怕的战斗力!你杀光了这些人,相反会令他们悲愤至极,发了疯一样与我们卡美族拼命。”
亚男冷然道:“你觉得我会怕他们的报复吗?”
周武灿道:“你可以不怕,但你应该知道一群被逼入绝境的人,会爆发怎么样的战斗力,你难道就没想过会给卡美族带来灭顶之灾吗?”
亚男盯着周武灿,一字一顿道:“你终究只是一个异族人,无法理解我们的生存方式。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战斗。如果今天换作是瓦依族屠杀我们,你觉得他们会对我们的老人和孩子心存怜悯吗?”
周武灿说道:“我不管你的意义是什么,我只知道,所有的仇恨、杀戮,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利益所引起的,如果不是争夺猎场和资源,卡美族跟瓦依族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战斗。既然是为了利益,你与其在这做没有意义的杀戮,还不如将这些人抓起来当作人质,用来威胁瓦依族,索要大量的物资。”
亚男冷冷说道:“这么无耻的事你居然都能想得出来。卡美族与瓦依族之间历年历代,积累了无数血海深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举个例子,假如有一个人杀了你全家,后来你抓住了他,你是一刀砍死他还是拿他去向他的家人换吃的和穿的?”
周武灿被他问住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耳边,瓦依族老人和小孩的惨叫及哭嚎越来越多,周武灿知道,多耽误一秒,死的人越多。他脑中电光急闪,苦苦思索该怎样才能说服亚男。
眼见亚男又要重新提刀杀人,周武灿急智突发,大声说道:“等等!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你杀这些人对瓦依族的有生力量根本起不到多大的削弱作用。但是,我们可以用这些人,去向瓦依族的青壮年勒索他们手里的铁刀和铁矛。他们没了铁刀和铁矛,整体上的战斗力就下降了,而我们拥有了更多的铁刀和铁矛,以后跟瓦依族对抗时,便能占有绝对的优势。到时,你们就能杀更多的人,报更多的仇。”
亚男看了眼那些面对着砍刀哀嚎求饶的妇孺老人,对周武灿道:“你这个提议倒还行。这些老人孩子妇女没什么战斗力,就算活着,也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可以试试。”
说完,他收起刀,对那些杀红了眼的精英分子大吼道:“别杀了,都抓起来!”
亚男在精英分子中的威信很高,说话比较好使,再加上周武灿也在一旁急切地让他们住手,于是,那些精英分子相继都停止了杀人。
周武灿道:“大家抓紧点儿,一旦瓦依族的大部队跟山坳里的人碰头后,很快就会杀回来。”
众精英分子将幸存的三百多位妇女、老人和小孩驱赶到一起,从他们的茅屋里找到绳索,将他们双手都反绑起来,并且每十来个人就用绳子连成一列,然后便带着他们抄小路赶往卡美族部落所在地。
走之前,亚男觉得不够解恨,将瓦依族的那些箭塔都给烧了。正准备把他们的储物仓也给点了时,周武灿赶紧制止,提醒他要是烧光了,就什么也敲诈不到了。
回到部落时,河路族长带着族人无比激动地出来迎接。
河路族长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哈哈直笑,一左一右抱着周武灿和亚男,激动地说道:“谢谢你们,否则我又要重蹈四年前的覆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改掉容易冲动的毛病,你们出了部落后,我才意识到这可能是瓦依族的阴谋。还好你们派了一个人回来报信,让我安心下来。”
派人回来报信的是周武灿,他想到河路族长事后可能也意识到精英分子会中埋伏,然后带领族人前去那道山坳救援,到时精英分子没中埋伏,族人们反而被山坳里的瓦依族人逮个正着。于是周武灿让一个精英分子回来报告他们的计划,同时告知族长,做好战斗准备,以防瓦依族的反扑。
卡美族部落两面环山,一面临崖,只有入口处这一面才能进来。河路族长已经命人在入口口处搭建了三层结实的栅栏,一字列开的六座箭塔上,都备好了足够的利箭,族人也都严阵以待,准备充分。
周武灿等人将三百多个卡美族人质全部押进部落后,入口处的栅栏墙立刻封上了,箭塔上的普通族人也被精英分子换了下来。
河路族长只知道周武灿和亚男他们去偷袭瓦依族老家了,见他们带回了这么多人质,很是奇怪。
他们还没有抓人质绑架勒索的概念,历年来相互之间都是杀之后快。
周武灿跟他解释了一番,河路族长道:“你这个方法倒很是新奇,只是我们卡美族人行事向来正大光明,现在抓他们的族人跟他们索要东西,怕是会被他们骂阴险无耻。”
周武灿直接无语了,这是哪门子的逻辑啊,虽然都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事,但勒索总比杀人强吧?
他跟族长说话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看到,米珊正细心地用方布帮亚男擦拭脸上沾着的鲜血,两个人有说有笑,你侬我侬,甜蜜不已。他不禁看得呆了,心里酸水直冒。
米珊注意到周武灿在看她,朝他甜甜一笑,然后踮起脚,附耳对亚男说了句什么,说的时候还偷偷指了一下周武灿。
亚男听得哈哈大笑,转过头,用一种打量怪物的眼神看着他,眼睛是满是促狭的笑意。
周武灿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猜到了他在笑什么。果然,亚男笑完后,用调侃的口吻高声对周武灿道:“喂,你今晚出去作战,龙度应该很担心吧。你快去看看他,不要让好朋友在床上干着急哦。”在“好朋友”三个字上,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周武灿眼睛立刻红了,突然弯腰抓起一块石头扑了上去,砰的一声砸在亚男的额头上。
亚男完全没意识到平常老实巴交的周武灿会突然发飙,被砸了个正着,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只是他,周围的族人也是呆立当场,吃惊地看着脸色铁青的周武灿。
亚男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上滚烫的鲜血,这才反应过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怒吼一声扑向周武灿。
周武灿瞪着血红的眼睛,咆哮着抡起石头迎了上去。
两个人厮打到一起,回过神来的族人们赶忙将二人拉开。
米珊挡在周武灿面前,不解地看着他,说道:“亚男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周武灿喘着粗气,看着她那张绝世的脸,心里泛起数不清的辛酸和悲凉——难道我周武灿就如此卑微和不堪,被人取笑,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是的,我平常是经常被亚男取笑和欺压,我也从来没去反抗,可这不代表着我懦弱,只是不想滋事,落个被赶出部落无地生存的下场。独在异地他乡,寄人篱下的凄凉和悲酸,你们有几个人能懂?
周武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涩涩地疼。他很想,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女人,告诉她,所有的一切我都能容忍,我之所以发火,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你啊!
——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多喜欢你。为了能搏你一笑,我心甘情愿地融入到这个野蛮的部落里来,并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可是,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在与你的情郎调笑时,拿我“喜欢男人”这个笑话打趣,逗你的情郎开心!
——你只想让你的情郎笑,何曾理会过我的心情?
——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意。在你看来,我只不过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丑。
周武灿抬起头,不让眼睛里的泪水流下来。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强迫在眶中打转的泪水钻回去,然后看向被众人拉着,怒叫着想扑过的亚男,嘿嘿一笑,突然抬起手中的石头,“砰”的一声砸在自己的额头上。
血很快流满周武灿的脸,他盯着亚男,咧着嘴森森笑道:“满意了吗?”
说完,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扔下石头,转过身,向自己的茅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