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玙璠远远对着步佑珵行了个礼,愤愤道:“父亲果然治家有方,纵容家丁婢妾无礼于重病昏迷的发妻,今日便让仁寿宫的林公公回去问一问张太皇太后,我大翟王朝是礼仪人伦重要,还是驱邪避讳重要!”救母心切,步玙璠不想与其周旋委蛇,就要声正词严结束这无谓的对话。
小林子走上前来,对步佑珵行礼道:“奴才小林子见过步大人。奉太皇太后懿旨,特来送夫人和大小姐回府。夫人悲痛过度现已昏厥,大人救人要紧啊。”
步佑珵脸上急忙挂了笑意:“贱内给公公填麻烦了。”
步佑珵看看手拿家伙的婆子:“妇人们最信这些道佛术士,为安府内上下之心,步某才准了他们的荒唐之举,公公勿要见笑。以后步某必定会慎行管教,此等小事望公公不必劳烦太皇太后他老人家。”
“此事无妨,奴才这就回宫去了。不过救人要紧啊步大人。”小林子可怜的看向步夫人。步佑珵这才招呼了众婢妾上前搀扶夫人。
将步夫人安置好没一会儿,华大夫也被被佟鹰接了过来。蜀葵从厨房端来热水,望着倚在门边气喘吁吁的佟鹰,心中十分感激。他这么快就将华大夫请了过来,路上一定没有停歇半刻。
蜀葵感激地对佟鹰说:“今日之事,谢谢你了”。
佟鹰喘着粗气,咧着嘴傻笑:“就知道夫人身子会不利索,我一看到马车到了府门口,就趁乱偷偷跑了出去请华大夫。这些天来,不光菊青姑姑和蜀葵姐姐被禁了足,我们一众奴才也不许出府半步啊。”
蜀葵含泪点了点头:“你是个仗义之人,老天会开眼让雀儿平安回来的。”说着端了热水盆子扭身进了夫人内室。
华捋捋自己的胡须,又摇摇头:“步夫人脉象浮中沉俱无力,绵绵如泻漆之绝,情况甚不乐观。”
“母亲可有性命危急?”步玙璠急忙问道。
“夫人多年寒疾不愈,身体劳损已久,此番又受了风寒,且思虑过重、哀恸过度,如今已是气若游丝,怕是不祥之兆啊。”
“求华大夫救我母亲一命。”步玙璠忍着哭意恳求道。
华大夫摇了摇头说:“老奴理解大小姐的心情,但观夫人徵象,怕是她自己没了求生意志。纵然华佗在世,也难救求死之人。”
“华大夫为帝京名医,若大夫束手无策,我还能去寻求何人?”步玙璠声音哽咽。
“唉。”华大夫叹了口气,“老奴得太傅庇佑多年,必当竭尽全力医治夫人。但能否让夫人回力,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华大夫叹息着走了出去。
步玙璠像往日一样,跪在母亲的榻前,紧握母亲的双手,将头埋入母亲胸前:“因璠儿不详降生,这些年来,仰仗外祖父在朝中的地位,我母女二人虽无衣食之忧,但在步府中生活也如履薄冰。现今没了外祖父撑腰,璠儿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难道要舍弃女儿一人在这世上受此劳苦诽言?
“行莫丑于辱先,悲莫痛于伤心。外祖父蒙辱,璠儿也心疼欲绝,可是外祖父正在诏狱里受煎熬,我母女怎能贪图痛快而去求死呢?世上最痛苦的不是难忍伤心自寻死路,而是受辱蒙羞却求死不能只能活下去的煎熬。
“母亲是要狠心留下璠儿和外祖父受此煎熬吗……”步玙璠趴在步夫人的怀中痛哭起来。
得知外祖父获罪之后,她便强撑不让自己露出半分软弱,她以为自己的心可以硬如磐石,可以坚强地代替外祖父保护母亲,可母亲一心求死,竟将她心底隐藏的软弱无限放大,至到吞没所有佯装出来的强硬,化作一滩柔弱无力的泪水。
菊青和蜀葵呆呆站在一旁,看步玙璠嚎啕大哭,各自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
“大小姐,先起身换了干净的衣服吧。”菊青蹲在步玙璠身旁小声说道,“若你此时也倒下了,谁来照顾夫人?太傅府落难,兰姨娘等人必定会趁机生事的。”
步玙璠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回到房中,蜀葵服侍她脱下冰凉湿漉的衣服,步玙璠这才感觉出冷来。在热水桶中泡了半天,步玙璠上下牙齿才停止打架。
“添些艾叶去去晦气,永远不受牢狱之灾,此后便会事事如意,一帆风顺。”蜀葵在木桶里放了几片艾叶。
步玙璠盯着水里漂浮的艾叶:“何必信这些神神叨叨的劳什子,若真的有效,也不会有那么多冤屈之人把牢底坐穿了!”
蜀葵舀起一瓢温热的水缓缓浇在步玙璠的身上:“不管灵不灵验,奴婢都当它是灵验的。从此以后,希望夫人和大小姐再也不受委屈!”
“与其信它,不如信你。”步玙璠望着蜀葵说道,“这次多亏了你去南宫别院报信,不然我们也不会被太皇太后所救。你可曾见过南宫别院的主人是谁?”
蜀葵咬着下唇支支吾吾说:“未曾见过。其实,当日夫人和大小姐被带走之后,没多久老爷就回来了。咱们正房院子里的人都被禁了足。奴婢无奈只能托了佟鹰前去报信。佟鹰说,他在别院里吆喝了许久都没有人来应声,但在回府的路上,郕王爷的马车疾驰而来差点将他撞伤,他便趁机求郕王爷。想必郕王爷知道了,皇上便会知道的。”
步玙璠点了点头,这样一来,皇上和郕王爷同时出现在仁寿宫便解释得通了。
“夫人和小姐回府之时,兰姨娘的长兄李大人刚刚离开。李大人说太傅老爷被治罪了,可是事实?”蜀葵忍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步玙璠点点头:“我觉得罪名来的有些牵强,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停顿片刻又自言自语道:“事情刚出,为何李琦平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大小姐你可不知道,李大人认了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做老子,被提擢做了工部郎中。他今儿个一早便来炫耀,口口声声说,过几天他还会青云直上做工部右侍郎。”蜀葵啐了两口吐沫,“呸!呸!靠叫太监爹爹而得官,真不嫌害臊!”
“如今咱们正房落难,兰姨娘一房却正得势头,看来府里又要不太平了。”步玙璠苦笑。
话音还没落,怜晴便在门外慌张通报:“大小姐,方才听秋棠姐姐说,老爷和兰姨娘拿了休书去夫人院子,恐是老爷要休妻!”
步玙璠急忙从水中站起:“蜀葵,快给我更衣!”
蜀葵小跑着拿来衣服:“真够缺德的,夫人昏迷未醒,他们就这样!”
二人赶回到夫人院子中,兰姨娘正当着全府婢妾家丁的面,念步佑珵方才写好的休书。
“步杨氏菀桐,妇德欠修,嫉妒如狂,几次三番对侍妾不利,与夫君已是貌合神离。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其别离之后,令选聘夫婿,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步佑珵字,明德十五年庚寅月,壬子日。”
念完后,兰姨娘将休书一折,丢在案几上,对菊青说道:“如今老爷已经把杨菀桐休了,她正在昏迷,你便替她收了休书吧。”
四下打量了主母的院子,兰姨娘又笑眯眯的看着菊青:“已经不是步府正妻,便不能再住在主母的院子,你们今日可以收拾一下,明日都离府吧。”
步佑珵觉得趁夫人昏迷之际将其赶出府,有些不仗义,开口劝道:“有些赶了,要不等夫人醒后再离府吧?”
“夫人?”兰姨娘诧异地重复道,“老爷不是已经将她休弃了吗?如今她只是个弃妇,你怎么还对她如此称呼?”
“不知兰姨娘口中的弃妇是谁呢?”步玙璠向众人走来,开口打断兰姨娘的质问。。
站至厅内正中,步玙璠停下脚步,对步佑珵行了个礼,步佑珵面色微红,羞愧地不敢直视步玙璠。他明白在此时休妻有些不妥,但怎奈何兰姨娘兄妹二人百般劝说,何况李琦平如今攀上了李振这棵大树,他自是不能得罪的。
“休书在桌上,大小姐自行看吧。那弃妇便是你的母亲——曾经的步府正妻杨菀桐!”兰姨娘掩着嘴微笑着。
“哦?不知父亲所谓何事休弃母亲?”步玙璠身子未动,直视目光转向步佑珵。
“因为你母亲犯了‘七出之罪’,父亲为步府声誉着想,只能休妻。”步佑珵看了兰姨娘一眼,回答道。
“母亲犯了‘七出’中哪一罪?”步玙璠追问。
“善妒。杨菀桐嫉妒我和柳姨娘得老爷宠爱,几次三番欲加我们。”兰姨娘抢着回答。
“母亲何事加害过你们?柳姨娘?”步玙璠不理兰姨娘,转身向柳姨娘问道。
“未……曾,未曾加害过柳儿。”柳姨娘不敢看兰姨娘,低下头去。
“上次雀儿下毒之事她可逃脱不了干系,指不定是她收买雀儿去毒害你的!”兰姨娘对着柳姨娘好意“提醒”。
“那需不需要我再将当日之事重新彻查,好让真相大白?”步玙璠一字一字对柳姨娘说道。
“不用了,大小姐,夫人从未加害过我。”柳姨娘跪在步玙璠求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