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
刺史府,东大院宋晴柔的闺房中,已掌了灯,红彤彤的灯光将整间屋子照得通亮。残夜薄月之下,朔风呜呜锐啸,从窗棂不断灌入屋内。
屋西角梳妆台旁,宋晴柔早早地绾好了发髻,插一支象牙簪,往脸上、薄唇上贴起了薄薄的胭脂。一名丫鬟,为她梳理着乌发。
梳洗罢,残夜已尽,东方露了鱼肚白,丫鬟端了盘胡饼、热参汤送了来。食罢,宋晴柔早早地出了屋,到二进院儿的中堂候着秦渊二人了。
少女情思最难猜,初见秦渊,宋晴柔不免被他英俊倜傥,威风凛凛的外表吸引,心绪中有着莫名的波动。
府外大街上,秦渊和沈鸿骑着马徐徐朝刺史府行进,来到门外,向管事的通报一声,不多久便有老管家来迎接。
宋璟不曾出来,初来凉州,公务繁忙琐碎,他将全部精力都放到了生啃硬嚼卷宗之上了,况且身负皇命,王尽忠之死,屠村事件相关的一系列疑团,都亟待揭开,他根本无闲暇兼顾这类小事。皇帝信佛,他骨子里却是逆佛的。
两人来到前堂见过宋晴柔。她换的是一身素净棉衣,无斑驳颜色,无俗世印记,彰显出对佛祖之诚。原本她是不信佛的,可毕竟母亲沉疴不愈,访遍名医终无用,或许这最简单原始的方式,还能起到些许作用。
“宋姑娘,可准备妥当?我们何时起程?”秦渊恭敬施礼,文质彬彬地问道。
宋晴柔白玉一般细腻光润的脸颊,轻红霎时绽成绯红,一张精致玲珑的小脸,开的似八月红莲。
“我们现在便去,不用做准备,佛门讲求净、空,我们只带着香火钱便足够。”宋晴柔带了两名丫鬟,跟随着秦渊、沈鸿出了门。
宋晴柔和丫鬟上了马车,秦渊骑了乌骏,跟沈鸿一左一右,严密地保护着。
不出一个时辰,马车停在了白马寺外。
白马寺威严雄壮,古色古香,经过长年累月的修缮,兼具了古典和时代气息。寺院四面是重重高大参天的枯树,枝杈交错参差,如一条条遒劲的苍龙。
庙门在隆冬肃杀中傲然挺立,内中分几进院落,红瓦高墙,气势磅礴,随处可见佛文和佛像、佛画。
早在一里之外,一行人便听到了阵阵钟磬之音,到得庙外,又是喧杂人声和片片梵唱入耳。
庙内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络绎不绝,鱼龙混杂,既有乞丐、贫儿,又有达官显贵,富贾乡绅,形成一条长长的人潮,从庙门直到大雄宝殿,浩荡不绝。庙外的树林中,停放着数百辆马车,拴着五六百匹马。
原本白马寺香火就极鼎盛,天灾一来,战事一过,百姓就更乐于到此祈福上苍,祝愿佛祖佑天时,风调雨顺,庇贫寒,人人显达。
大雄宝殿外,有专门收敛香火钱的僧侣,盯着流水般入手的银子铜钱,冷视如冰的脸下,藏着一副怎样的心脏?
照例是香火份子钱捐得越多,佛心越诚,也即是贵客,贵客相比于普通香客,则要受到优惠,有率先敬佛求符的资格,各样服务也极是周到。
宋晴柔不敢怠慢,将自己攒了三个月的三十两绸缎钱,十几两典当珠宝的银子,都敬了香火,因此寺僧对她也格外照顾,由两名新和尚,带着一行几人上了大雄宝殿,免于排队。
敬佛之事,无非虔心跪拜,诚意许愿,上了香,求了符,又为母亲张宋氏立了牌位,便又用了些清斋,两个时辰过去,日上中天,总算完成。
庙外,一辆华盖大马车上,车帘掀开,一个身材短小,腰背弯曲,知天命之年,着华贵锦袍,鹰目短髭,精神饱满的男人踏着大官步儿,趾高气昂地走到了庙门前。他身后是十几名腰悬大刀的侍卫,各个精神抖擞,恶气十足。
宰相门下七品官,狗以主贵,主子蛮横,这些低贱的侍卫,自然也恃宠而骄,横行霸道。
这男人姓武名懿宗,姑母正是当朝皇帝武则天,天授元年,武则天称帝,改唐为周,他被敕封为河内郡王,之后累迁济州长史、左金吾大将军。
武懿宗本为河西道行军大总管,后迁幽州大都督,此时却是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凉州境内。
“滚开!都给我滚开!”庙门前熙攘的人群,在侍卫们的驱逐之下,渐渐地散开,武懿宗大摇大摆地闻着烟壶,踏进了庙中。
庙中长龙一般的人潮长队,见到外面的一幕,吓得骤然散了开来,中间闪出了一条空空的大道,供武懿宗行走。
虽然百姓们不知这是尊何方神圣,但毕竟对方横行无忌,气焰嚣张,也使得他们颇为顾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便不约而同地让了路。
“这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凉州礼仪教化,仁风淳德,都是诸州县表率,这种有伤风化,蛮横跋扈的行径,实在不可谅佑。”秦渊盯着跨着大步子迈入庙中的武懿宗,很是气恼。
沈鸿当然也气不过,便骂道:“真是该死,我在沙场上杀敌,杀得还不够,这种人,看样子即便杀了他,也没人会怪罪于我。”
只有宋晴柔,仁心仁肠,又刚刚敬了佛,保持着一种镇定态度,轻声对秦渊道:“恶有恶报,行恶之人,会有佛祖上苍惩处,我们回去吧。”
秦渊和沈鸿两人气得气血翻涌,听了这话,只得强行按捺下去。
武懿宗细如薄纸的小眼儿,不经意间从宋晴柔身上掠过,浑浊的眼球儿,当即被那绝世艳丽所吸摄,不能自拔。
他一招手,将踢打驱逐着香客们的侍卫唤到了身旁,同时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宋晴柔跟前,探出短臂,弯着手指就要勾他的美颔。
宋晴柔吓得往后撤了一大步,美眸中露出了两分惶色。
“你要干什么?”沈鸿挺身而出,把宋晴柔挡在身后。
武懿宗搡了沈鸿一把,啐道:“滚开!耽误了老子的好事儿,我宰了你!美娘子,真是国色天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