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审问
若玛跑上楼,她以预备接受沉重打击的心情,正眼看门锁。
“怎么可能?”
锁是上好的,就像没有人来开过门一样。
门肯定不是她关的,在昨天那么慌乱的情形下,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这种顾及的心情去锁门。她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有人。
有人替她锁了。
难道是宋琳?不是没有可能,她早就发现若玛了,也许她在若玛走后回到过这里。然而,她怎么知道若玛去了501,她知道若玛是去做什么的吗,还有,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怀疑若玛的?
到了中午,上课的人都回来了,若玛和舒兰还躺在床上。他们一个个神思凝重,像有大难临头。
“若玛,昨天的那个女生……”
“怎么了?”
“他们说,那个女生被抬上救护车就没希望了,医生在半道上就放弃了抢救。”
这个若玛知道。
“可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能发生什么?难道徐静诈尸了不成。
“在半路上时,徐静就被盖上了白布单,不知道哪里来的风,白布盖被吹开了一个角……”
若玛觉得又要有事情发生了。
“他们看到徐静脖子上有很多道鞭痕……”
若玛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看到舒兰的神情中带着极大的恐惧。
“后来,医生索性把她翻过身来,结果她后背上都是鞭痕,惨不忍睹,随去的几个人看到这个场景就吐了。”
鞭痕,若玛并不惊讶,她昨晚就看到徐静被不断地鞭笞。可奇怪的是,这些鞭痕怎么会显现出来?
接下来若玛听到的才是她真正应该害怕的。
“他们马上叫警察过去,将徐静身上出现鞭痕这件事详细报了上去。看来这不是件普通的自杀事件,估计他们要立案调查。”
“立案调查!”若玛惊慌了。
那么他们会不会查到她私自进入封禁的宿舍?
若玛环顾四周,每个人都看着她,目光中带着责备的意思。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这么看她,徐静身上的鞭痕又不关她的事,难道她企图拯救徐静的举动影响到了她们,为她们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这不公平,若玛的无名火嗖地窜了上来,难道都要像她们那样袖手旁观吗?像她们那样事不关己吗?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看热闹,仅仅只是为了增加一些舆论上的乐趣吗?
那么,人真是样可怕的东西!
“若玛,”思恩对她说,“我叔叔在警察局工作,他负责这个案子,今天中午他会来学校,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会来问你话。”
若玛有种被逼到角落里的感觉,但她还是保持面不改色,“问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她,她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自杀的时候,你离她最近,你能看到她最异样的一面。他们要是想了解得透彻,肯定是要从你这里获取一点信息的。”
实际上若玛要是理性地思考一下,这完全是件小事,但她毕竟做贼心虚,对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很是抵触。
“那就问吧,我反正没什么可告诉他们的,当时门口站着那么多人,凭什么只问我一个人,别人也看到了,那些人说得要比我有鼻子有眼多了,可不止我这双眼睛!”
宿舍里陷入沉静,没有人说话。若玛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她们一定一致认为若玛是自讨苦吃,当初就不应该试图去救徐静,反正她当时的情况是必死无疑的。
真是可笑。
若玛望了望宋琳,她站在自己床前,背对着其它人。“她要干什么?”若玛嘲讽地想着,“她又有什么线索发现了!”
果真,到了中午,辅导员就打电话来叫若玛去保安室一趟。若玛的心立马咯噔一下,她害怕的事情终究是来了。早知道就不擅自进入501了,赃物——501的钥匙还在若玛这里,要是被发现了,她说不定就是头号嫌疑人,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她又说不清楚,说了,到底也不会有人信她。
在去保安室之前,若玛把501宿舍的钥匙锁进了自己的抽屉,包括她床垫下的纸屑。
思恩打了个电话,对若玛说,“我叔叔在保安室,他叫我和你一起去。”
这样也好,总比四周都是陌生面孔的强。
若玛和思恩一道下楼,早上没碰到什么人若玛不觉得,现在人多了,若玛立即就感到了不对劲。每个人都像是认识她似的,全都看着她,两眼直盯盯的,若玛还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好像就是她。”
“对,就是她。”
“胆子真大!”
“就只有她是亲眼看到徐静跳楼的。”
“谁知道呢,她不是还抱住徐静吗?”
“可惜,制不服她。”
“徐静抓了她的头发,还打了她!”
“她们以前认识?”
“她还趴到徐静的胸口上去听心跳!”
“她衣服上有血!”
“徐静脖子上有她的指甲印!”
“……”
快走出这栋楼时,迎面走来一个女生,她的脸上有种对一切事物都报以怀疑的神情,目光严肃,她一看到若玛的手,就喊了起来,发出足以让一个运动场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天啊,你们看她的手!”
若玛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一下子没了主意,不知怎么藏住这只手。
议论声炸开了锅。
“徐静把她割伤的吗?”
“那个女人真恐怖!”
“不会是自己弄伤的吧,说不定受了徐静的影响。”
“也许是徐静找上门来了!”
“……”
直到若玛远离了那栋楼,背后的议论声才小了下去,也不再有人特意回过头来盯着她了。看来那栋楼的人现在都知道她,不过幸好不是整座学校的人都知道她。
保安室里站着几个警察,其中一个走上前来,思恩叫了他一声。若玛便知道这就是那位鲍警官了。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腰板挺得很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若玛看了一下,除了学校里的保安还有几个学生,估计是那天晚上送徐静去医院的那几个人吧,只可惜他们也只能把她送进太平间。
若玛察觉到鲍警官的眉头皱了一下。他看到了若玛缠着绷带的右手,但没有马上说话,似乎在思考。若玛觉得他是个可怕的人,可怕之处在于他保持了沉默,在这样的沉默中,人们无法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或者在怀疑对自己很不利的什么事,就会油然而生出担忧。若玛觉得,仿佛他眼珠一转就会给自己定一条罪。
“你的手怎么了?”他一字一顿地说着。
若玛还没有开口,思恩就抢过了话,“早上被玻璃片刺伤的。”
“哦,这么不小心。”
若玛感觉出他口气中的不信任。
“来,过来吧,有些事情我们要向你了解一下。”
若玛在桌子前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对面的一位警官打开本子。
警官想了一下,“你和自杀者徐静认识吗?”
“不认识。”
对面的警官在本子上写了下来。
那是做笔录,若玛开了个小差,如果我要是考上律师,说不定以后也有这样的机会。
“你是怎么发现徐静要自杀的?”
“我听到楼上有人在喊,就跑上去看了。”
“只有你吗?”
“不是,我们宿舍的人后来都上去了。”
“你上去后,看到徐静的状况是怎么样的?”
“她先是坐在凳子上,后来就站了起来。”
“她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有,但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看到的人很多,但每个人看到的角度又不同,想法也不一样,我看到的不一定是最客观的。”
“那就说说你的主观想法。”
“我觉得她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很不稳定,有点失常。”
“有点失常?”
“呃,也不对,应该是很失常,很失控。”
“你觉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不知道,我觉得这个问题你们去问她的舍友会更加清楚。”
“她手里有把刀,”警官把一张图片放在她面前,“认识这把刀吗?”
“嗯,”这是放在徐静腿上的刀,上面血迹斑斑,“是,有看到过,这把刀掉在了地上。”
“掉在了地上?”
“对,一开始是放在她膝盖上的,后来她一站起来,刀就掉了。”
“她一开始很疯癫是吗?”
“对。”
“你跟她说话了吗?劝她平静下来。”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她跳楼的时候,你阻止了吗?”
“没有,她一直都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后来突然跑向阳台,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跑出去时,她已经跳下去了。”
“所以,她跳楼的时候,你没有在阳台上?”
“对。”
“有什么人在阳台上吗,当时?”
“没有,所以她跳的时候没有人拦。”
“你阻止不了她跳楼。”
“不是的,我不知道她要跳楼,我觉得她根本是不想跳楼的,可是到后来她似乎忍受不下去了,才突然之间跳楼了。”
“照理说,就算不知道她要跳楼,但你总会在她要跳楼的前一刻认识到吧,为什么不拦住她?”警官显然是有抱怨她的意思。
“我真的是不知道,再说她喜怒无常的,一会好一会坏,根本就让人反应不过来。”
“喜怒无常?一会好一会坏?不是说她的举动一直都很疯狂吗?难道还有好的时候吗?”
“是,没错,有一会儿她似乎平静了下来,但马上又变得更疯狂了。”
“那你为什么不抱住她呢,既然要帮助她,那么也就只要抱住她,就可以让她免于死亡了!”
很显然,警官的口气里面充满了对她的斥责。
若玛觉得受了很大的委屈,“你为什么不对那些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说这句话呢?”她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些难以控制,“他们那些人只知道围在外面看,如果要是多个人来帮一把的话,徐静会死吗?他们连走都不肯走近一点,我至少还想帮她一把,现在好了,徐静的死还全部怪在我头上了!”
若玛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响,屋子里的几个人显然是被她的这种气势震住了。
“若玛,叔叔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这么冲动。”
“冲动?我冲动了吗?我杀人了吗?我有什么好冲动的?”她对着思恩就是劈头几句狠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静的身体上出现了很多鞭痕,我们就觉得这不是件简单的自杀事件,这次找你来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徐静自杀前的情况,所以我们也要问得清楚些。”
若玛明白,说到底他是在转移话题。她心里不以为然,“我早就知道徐静是怎么死的了,哪里用得着你们这些警察。”可她转念一想,她真的知道徐静是怎么死的吗?她不过是看到了徐静死之前的一幕,但那一幕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事情的源头还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莽丛中埋伏着。
“你有没有看到徐静身上的鞭痕?”
“没有,我没有看到。”
旁边的几位警官互相嘀咕了几句,“看来,鞭痕真的是在徐静死后才出现的,救护车上的人也说一开始并没有看到鞭痕。”
“你跑上去是为了救她吗?”
“救她?我干嘛要救她,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又不处于危险之中。”
“那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帮助她。”
“帮助?”
“她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精神不正常?”
“对。”
“可是你从哪里来的胆量,很多人都敢靠近她,你为什么可以?”
“这就是我无法抱住她的原因。”若玛趁此又讽刺了鲍警官一次。
“但凡事总有理由吧?”他倒是泰然自若。
若玛沉默了。
“还是你根本就认识她,你知道她为什么神经失常的原因!”
“不知道。”
“既然你和她并不相熟,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帮她,而且又是这么棘手的问题?”
“我不知道。”
“她失常的原因和你有关?
若玛觉得,鲍警官简直就是步步紧逼。
“你在说谎?”几个警官不约而同地露出更加严肃的表情,他们可真是逮着什么都不放啊!
鲍警官的口气大了很多,“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我,”若玛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干脆豁出去了,“我有一个亲戚是抑郁症,他有时会发病,我见过这种情形,徐静的样子很像他。”
所有人都有些吃惊,他们没有料到会是这种原因。
若玛吸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
“你以为徐静是抑郁症?”
“是的,我以为她是抑郁症。”
“遇到这种发病的人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不确定,但是我以为我会有办法。”
“徐静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吗?”鲍警官问做笔录的那位警察。
“她父母说没有,但是还说她平时比较内向,不太善于与人交流。”
“这样……”鲍警官陷入了沉思,“那就,那就只能先这样了。”
“叔叔,我有个事情想说。”
若玛疑惑地望着思恩,她要说什么?
“今天早上起来,我们的门口无缘无故地出现了血迹,而且昨天我们的宿舍失窃了。”
若玛的内心又像是遭受了一次动荡,这个鲍思恩,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不是添乱吗?早知道就不要和她一起来了,起先她还很庆幸呢,现在倒好。但是,思恩是自己要来的,既然她有这个打算,若玛也就阻止不了了。
“失窃?你们宿舍失窃了?”
“一条项链。”
“什么时候?”
“中午,我们回到宿舍的时候,若玛昏倒在门口,接着一条价值三、四千的项链就不见了。”
“那么血迹呢?不是她流的吗?”鲍警官示意了一下若玛包扎好的手。她觉得心里极不舒服。
“不是,她是在发现有血迹后才受伤的。”
若玛又发现鲍警官的眉头皱了一下,他心里一定在纳闷,为什么这一系列的事情都与若玛有关。
“你怎么会昏倒的?”
若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现在就是她想说实话也不能了,先别说说不清楚,即使她真正坦白了,也不能得到从宽的政策,再者,人们也无法相信她的,她的话哪个版本是真的都无法区分。
“不清楚,我一到宿舍,门就开了,起先我很惊讶,可没进去,还站在门口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若玛想到一些街头骗术,有些人会用化学药物来迷昏行人,那就假定若玛也是这种手段的受害者吧。
若玛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警官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部理一遍,因为若玛不敢肯定她是否还能像先前一样编得天衣无缝,可以糊弄全部的人。如果这要是做不到的话,若玛就只能祈祷自己不要穿帮,搞得前后对不上。
果然,思恩向警察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过了一遍。
幸好,暂时没有露什么马脚,那些警察们如果要查的话,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查到偷钥匙的人,那么若玛至少还有一个垫背的人,就算她的谎言被识破的话,她也不会不甘心了。
可是,若玛也偷拿钥匙了,万一也被发现呢?还有就是那扇门,是谁关的呢?警察对这件事有没有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