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第一次坐马车远行的青木,非但没有感到半点兴奋,心里反而充满了沮丧。
上车之前,青木要求赵文远给自己买几个新的护腕,可他明显是所托非人,最后非常郁闷地获得了两只同重五十斤的护臂,带在身上倒是好看,不过却完全失去了修炼的意义,还平白多了一百斤的负担。
不过这还没完,赵文远送佛送到西,又买了两个所谓的“护踝”,左右脚各戴一只,每只八十斤重,穿上后别说跑路,就是正常行走都困难,中间如果再多连上一条铁链,便完全可称之为刑具。
青木戴上后,赵文远直接将开口的钥匙拗断,当真想脱都脱不掉。
赵文远故意耍贱,同行的人,对青木的态度也非常不好。
赵文远安排五个人坐一辆马车,三大派掌门和燕山剑派的王秋恩,以及金刀门的金不焕同坐一辆,墨惠带来的五个哑巴师弟坐一辆,剩下包括青木在内的人,坐最后一辆。
但是那位名叫梁欢的铸剑山庄首徒,却宁可独自骑马,也坚决不愿意和一个奴隶坐在同一个车厢,即便这位奴隶事实上已经不是奴隶,但也没话好说,似乎只要他多看青木那张被刺了字的脸一眼,就会今晚怀孕明早流产似的。
赵文远对此表现得相当无所谓,也完全没有要缓和一下团队气氛的意思,反正这一趟去西蜀,青木是铁定要死的,而这位只有三品境界连凑数都闲碍手的仁兄,若是运气不好,或许也回不来。在两个将死之人身上花力气,这样的傻事,他赵文远才不会去干。
赵文远就坐在青木身旁,将防范措施做到了万无一失。
一肚子苦水的青木,这时候不由有点痛恨自己耳根子软,居然会被赵文远骗出来。
现在看赵文远这架势,估计就算自己是去茅厕,他也会紧紧盯着,要在这种情况下逃掉,想来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群人全都被那劳什子神兽弄死,而唯独他一个人活下来。
不过依眼下的情况看,就算是这群人中最弱的一个,武功都要比自己厉害不止一筹,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青木都觉得自己第一个死掉的可能性最大。
出于对未来的绝望,从坐到车厢内的那一刻起,青木就不停地叹气,一路不间断地叹了半个时辰后,赵文远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喝骂起来。
青木觉得非常委屈,说道:“赵大人,当诱饵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文远脸色铁青,坐在对面的墨惠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道:“当真是个好有趣的人,难怪李牧之会给他赎身。”
赵文远自然不会将青木和李牧之的关系说出来,随口说道:“那天本将护送镇国公到城门口的时候,镇国公见青木他机灵,又好像读过点书,便让本将安排青木陪他老人家说话解闷。”
“读过书?”墨惠颇有些意外,笑说,“倒是难得。”
青木苦着脸道:“都说读书人就是老爷,我好歹都读完三书了,居然还得去当诱饵,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命苦的老爷。”
墨惠似乎也是干坐着无聊,听青木这么说,倒也来了兴趣,问道:“墨儒道三书,大人你全都读过吗?”
青木点点头,道:“是李公爷亲自教的。”
“哦?如此说来,李牧之倒也是博学之人,竟还能教授《墨子》!”
青木解释道:“李公爷只是教我识字断句,书上好多地方,他也不懂。”
“却也情有可原。”墨惠微微颔首,“这天下能真正贯通三书之人,怕也是少之又少。便是我墨家门内,诸多墨家弟子,也不敢妄称自己读通了《墨子》,就更别说三书皆通。”
赵文远总算摆脱了青木的不停叹气带来的负面情绪,笑着道:“墨惠先生却是谦虚了,墨家弟子,怎会不熟《墨子》?”
墨惠解释道:“赵大人有所不知,《墨子》一书,虽仅十卷,可延伸出来,却是奥妙无穷。其中机关术数,奇门遁甲,亦不仅仅是书面上所载这般简单。若要读通《墨子》,必先学五经之《易》,数术明了,方才入了《墨子》的门。正是天道可窥,制天命而用之;天机可通,知天象而运之。”
赵文远听墨惠这么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只当他身为墨家弟子,故意吹嘘自己的门派。
可就在这时,青木突然弱弱地来了句:“这位先生,你说错了,不是天机可通,是天机可觑。”
赵文远闻言一怔,墨惠却是旋即笑出来,拍拍自己的脑袋,说道:“是极,是极,是在下记错了,实在惭愧。天机如何可通,又不是圣人,觑到丝毫,便是了不得了。这位大人,倒是对《墨子》所知颇多。”
青木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哪算得上什么大人,这天底下哪有大人脸上刺字的。”
“大人所言谬矣!”墨惠道,“大人乃是赵国的百夫长,虽说仅是九品,领的也是赵国朝廷的俸禄,怎就不是大人。再者说,天下也不是没有刺了字的英杰,当年楚国进占陈地,楚陈降将,面上皆被刺了字,其中还不是有樊作休那样的人物!”
青木好奇道:“樊作休是谁?”
赵文远竟难得有雅兴,主动给青木解释道:“十一年前楚王项巨鼎挥兵北上攻陈,一路势如破竹,直入陈国国都,樊作休乃无双境界的高手,当时本可以自己独自逃跑,可他不愿弃主求生。楚王项巨鼎杀进陈国王宫时,樊作休以一己之力独斗楚国二十七员一品骁将,身中十八刀而不退,最后被生擒。
楚王项巨鼎,平生最欣赏樊作休这样的英雄,本想放过他,可樊作休却主动要求文面。最后项巨鼎亲手给他纹面之后,因念其忠义,竟退兵楚陈。而后陈国向楚国称臣,改国号为楚陈,是为楚国之臣,年年向楚国纳贡。”
说到这里,赵文远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问青木道:“青木,你以为你能成为下一个樊作休?”
青木傻笑了两声,却不回答。
赵文远见青木又和自己玩这套把戏,冷哼一声,又阴沉下脸。
墨惠淡淡一笑,又把话题转移回《墨子》上面,问青木道:“方才李大人一言道破在下的错误,怕是读过《墨子》好几回了吧?”
“啊,不,李公爷嫌《墨子》难读,就教我读了一次。”青木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转而问墨惠道,“先生,你能不能跟我讲一遍《墨子》?”
“倒不是在下不想教大人,实在是出门没带上书。”墨惠为难道,“在下修习此书时,又只求解其意,其中名句倒是能记住一些,全文却是没有背下来,眼下……实在是不好教啊……”
“没事,我都背下来了!”
青木说得轻松,墨惠和赵文远却是齐齐露出惊讶的神情。
墨惠道:“大人可是说笑?”
“你不信?你不信我背给你听。”
青木张口就来,赵文远冷笑不止,墨惠却是略微有点兴趣。但是很快,随着青木一字不落地背完第一卷,墨惠便不由自主正襟危坐起来,甚至连赵文远都不忍打断。
青木一口气毫无停顿地背到第三卷的末尾时,墨惠忍不住一脸佩服道:“大人,无须再背了,在下信了!”
青木停下来,期待地问道:“先生可愿意给我讲解了?”
墨惠却摇摇头,道:“大人,如我方才所说,不知《易》,便无法通《墨子》。”
青木奇怪道:“那先生先教我《易》不就好了?”
墨惠笑了笑,问:“大人可知数术?”
“不知。”
“大人可会算学?”
“不会。”
“梨树今年结果三十有六,去年结果二十有七,此二年共结果几何?”
青木皱起眉头,思考半天后,不确定道:“六十三个?”
“大人倒是不学而有术!”墨惠笑容满面道,问道,“大人若想学《墨子》,在下就先教大人算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