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元三十三年八月二十八,巧灯节至。
“安澜安澜,快起床啦!去晚了就吃不到老纪家的巧饼啦!”这日一大早,景元就猛敲安澜紧闭的房门,一下又一下,急促兴奋。
他是急啊,他想早点赶去梨西街口见他的“心上人”,但又不好意思单独跑出去,直接把他哥和安澜丢下,只好寻了个借口先跟大部队一起行动,接下来再正大光明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样就省得又被安澜说成什么“有异性没人性”,听着就不像好话……
“这么急干嘛?!”屋内,安澜懒洋洋的应了一声,片刻,房门被徐徐拉开。
迎着晨光,一道窈窕的身影霍然出现在半敞的朱红雕花木门间。
一袭素雅的暗花细丝褶缎裙及地,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伸展成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穿插绣出疏疏盛放的寒梅,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外披玫瑰色轻纱,女子一举一动皆引得轻纱曼舞,清雅不失华贵,娇俏不显轻浮。
三千青丝如锦缎般简单的披落在肩头,垂在左鬓前的发被松散的绾在耳后,微掩住半个侧面,眉心一点朱砂绽放,更衬得肤色如雪,眉目如画。
景元瞪大了眼睛,敲门的手还举在空中,张大了嘴结结巴巴的唤道:“安、安澜……”
“怎么、不认得我了?”安澜看他呆愣的样子也有些窘然的揪起袖摆,微微侧过头避开景元诧异惊艳的目光,故作轻松的说道。
其实,她今天起得很早,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打扮成这个样子,天知道她在开门的那一刻心里有多忐忑……
但她心里还是不无遗憾的,她绾不来发髻,只能弄成了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倒是可惜了这身古典雅致的裙装。
“哎呀安澜,你这身真好看!就是你得再梳一梳头发,保准今夜能得到不少花灯。”景元是个直肠子,想啥说啥。
安澜倒被夸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垂首笑道:“我要那做什么,就这样吧。”
走至对面的院落前,安澜慢下了脚步,透过半掩着的院门望过去,唯有一室的空幽静谧。
他、不在了吗……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那空荡荡的院落弥漫着的寂寥失落如丝如缕的缠绵进了心口……
忽然间,她觉得兴致缺缺。
停下脚步,安澜一把拽住走在前面的景元,索性直说道:“景元啊,你们去吧,我好困,想再回去睡会。”
“安澜,你咋了啊?”景元被安澜搞得莫名其妙,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就一副疲惫无力的样子了。
“没怎么呀,白天又没什么好玩的,懒得去了,刚好在屋里练练嗓子,晚上也好到台上吼两句。”安澜耸耸肩,淡淡说道。
“对哦……那也行,你好好练,晚上我跟哥一定把灯留给你。”景元拍拍胸脯,一副“我挺你”的模样。
安澜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无奈的提醒这个脑子缺个经的家伙:“别介,你还是留给余姑娘吧,你只用为我祈祷让我今晚不出丑就行了。”
“哎呀好嘛好嘛,安澜你好好练,我先走了。”景元面色一窘,摸摸脑门也想起了花灯是不能乱送人,但说过的话不作数让他有些难为情,只想赶快闪人了。
“等下,你把这个给景清,叫他送给小悦。”安澜掏出一支簪子,是昨日唐悦想买下的那支,她递给了景元,缓缓说道。
景元接了过去,“哦”了一声,转而又大呼小叫起来:“哎呀安澜你又偏心了!你怎么老顾着哥,你都不帮我挑个物事送给青青!”
对于爱计较的这只,安澜头疼的把他往前推了一把,“去去去!我又不知道余姑娘喜欢什么,你还不如带人家到处看看,看她喜欢什么你就买下来,这样不就行了嘛。”
“哼。”某个大孩子还是很不高兴,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
安澜挑眉,冷声说道:“你再哼一个试试。”
敏感的察觉到安澜周身“危险”的气息,景元缩了缩脑袋,憋屈的瞄了一眼安澜,只好化身为一颗地里黄的小白菜,憋屈的爬走。
欺负他欺负他,就知道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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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香,却让人心感伤。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咳咳……”一声长啸,滑稽的破了音。
“莫相望,旧时人新模样,思望乡……”似找着了一点点小感觉。
“笑我太过痴狂,相思夜未烊。独我孤芳自赏,残香……”前半段唱的荡气回肠,尾调拖长拖长再拖长……
“垂死挣扎”了一分钟,安澜歇气了,扶额哀叹,这唱的也太要死不能活了吧。
正安慰着自己唱不好是因为这首歌的难度太高,只听院外“啪!”的一声,同时伴随着男子的一声哀嚎:“哇呀!”
紧接着,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什么破玩意!哎呦……爷的腿啊!”
之后,“砰砰砰……”一阵巨响,屋外树影颤动,哗啦啦作响。
这是要逆天了嘛!安澜本来就满心烦躁,被这么一吵,跳弹起身,猛地一开房门,对外大吼道:“搞什么搞,吵死啊!”
这剽悍的女高音荡开,世界徒然静了……
杵在院子中央的人惊愕回首,一只脚还保持着踹树的姿势……
他一身黑色劲装,墨发高束,面容卓朗,斜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角似有一只彩蝶扑扇出最美的弧度,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张,但这不雅的神情、动作并没有为他的形象减分,反而让他多了一股潇洒肆意、明朗直爽的气息。
纵然一身黑衣,安澜却感觉他是这明灿灿的日光下最为炙热的存在。
但直觉告诉安澜,这个人、很危险。
“好个悍妇!你敢对爷大呼小叫?”男子回过神,倨傲的眯起眼,目露鄙夷的扫向安澜,如看见了什么他极为厌恶的东西,拧紧了眉头。
“阁下难道不该解释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安澜也皱了皱眉头,冷着脸质问道。
这人私闯到她的院子里还在此大肆搞破坏,弄得院内枝叶满地,狼藉一片,现在还摆出这副鸟态度,他以为他是谁啊!
“爷想去哪就去哪,跟你个臭娘们解释什么!”男子傲慢的扬起下巴,仗着身高优势,不可一世的睥睨着在他眼中就如蝼蚁般的存在的安澜。
“你!”安澜气息一滞,冷然一笑,也刻薄的反讥道:“泼皮无赖!”
“你说什么?”男子危险的抿起唇,目光凌厉的射向安澜,然后、大踏步的走向安澜……
他那般模样,要是手里再提把菜刀,就真如屠夫般霍霍逼近安澜。
安澜抱胸而立,瞅着满身煞气的男子三两步已至自己面前,罩在他的阴影里,她微仰起头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原来你不仅脑子有病,耳朵也不好使啊!”
话一说完,只听男子闷声一哼,沉雷般炸开在她的耳畔:“哼!臭娘们,爷从不对女人下手,但爷不介意为你破了这个例!”说着,他高高抬起了巴掌,五指张开,就要兜头拍向安澜。
安澜一摸腰间,一道银光没入指间,手臂曲起,她紧紧地盯着男子缓慢罩下来的巴掌——沉重而泰然,犹如掌控了一切生杀予夺的王,端的是自信凛然、漫不经心。
这一刻,时光骤然被拉的老长,裂开了一节一节的空白……
“哦?那我也就只能当出门遇见了狗。”她语调平淡,却生生戳破了这一刻迟缓进行的近似停滞下来的一切,也戳破了男子始终笼着轻蔑淡漠的双眸。
一瞬间,似有黑云罩顶,翻涌如浪,铺天盖地的拍下,八方气流挤压,逼得安澜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全身血液刹那脱缰一涌。
“噗!”她捂胸喷出了口血,但依旧倔强的挺直了身子,一抹嘴角的血,安澜不闪不避的对上他狠厉骇然的目光,在他那半明半昧的丹凤眼中,她看见自己的嘴角正咧开了一线讥诮的弧度。
尖锐森冷的寒光侵入男子的眼眸,他垂下手臂,负手而立,毫不留情的又加了三成功力。
在他想来,这足以让这女子屈膝跪在他的面前。
呵,他就是要亲手将她的骄傲、倔强撕碎,践踏在地!
一缕风平地窜起,携起几片枯焦的树叶堪堪擦过女子的面庞,撩起她额前的碎发,乍现眉心一点朱砂,这张苍白清丽的容颜奇异的凄艳绝美起来。
她死死咬着唇,纤弱的身躯瑟瑟颤抖,汗如雨下,像是随时都会轰然崩溃,扶着门框的手指甲在门沿抓出“咯咯”悚然的声响,留下几道触目的划痕……
还能坚持?还要坚持吗……
男子的眼中慢慢升腾起了一抹淡淡的恍惚之色,渐次折射出一缕复杂的暗光,意兴阑珊,他徒然收势。
“噗!”窒息的压抑猝然荡然无存,安澜止不住又呕了一口血,全身像是被碾压拆卸过,疼痛难忍,一口气没喘上来,安澜差点两眼漆黑栽倒在地。
胸腔涨疼涨疼的,每喘一口气,都有种撕裂般的疼。
“你个臭娘们还挺能忍,不愧是他相中……”男子难得平和下来的话语突然顿住,猛然又爆了粗口:“啊呸!凭你也配!”
说完,他居然拂袖一转身,蹬地一跃,走人!
而随着他离去,安澜再也不支的软倒在地,全身痉挛抽搐,不久便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