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斜阳,春风荡荡,杏花被片片吹落枝头,又片片飞起,归家院院内两株寂寞的杏花树无人惜,院外却是闹哄哄的一片热闹。
老板娘徐拂看着摩肩接踵前来归家院的衣冠楚楚大家公子,王孙贵胄,更是喜得合不拢嘴,笑得花枝招展,胸前的两个白馒头也随之颤巍巍的抖着。
这次轩儿出阁,场面的热闹,前来捧场竞争的公子王孙之多,可是归家院开门立户以来从未有过的!不说归家院,只怕整个吴江县还没哪家姑娘的出阁有轩儿这般风光?
归家院的其他姑娘看到门外的火爆场面,也是欢喜有之,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不过她们一致都认为,轩儿现在这般大红大紫的受捧,一定是和那什么姑苏柳云弄的排行榜,送的诗有关!
“诸位王孙公子,诸位大官人,咱家轩姐儿恁般好人才样貌,恁般温柔性情,恁般色艺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吴江没有哪家姑娘可比,即使苏州府城这个花魁那个探花的,来归家院说不定都要比轩姐儿矮一截呢!那唐明皇爱上的什么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杨家女,和我家轩姐儿比起来说不定也要失色几分呢!至于我们轩姐儿除了样貌才艺之外其余的几项人所不知的好处……”
归家院老鸨还要继续滔滔不绝时,早已被一个等不急的公子一声喝断:“好了,徐姐,我们都知道了轩姐儿吴江第一的声名,不用你老多介绍了,直接开价吧!”
……
“一百五十两!太少了吧,我出两百两!”
“两百五十两!”
“两百八十两!”
“我出三百两!谁都不要跟我抢了!”开场竞价没几分钟,一百两的底价就长了三倍。
“四百两!”
“四百五十两!”
“五百两!”
……
竞价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家都声音洪亮,目光果断,开口没什么犹豫。
“我出六百两,谁还敢跟我争,轩姐儿今夜一定是我的!”一个肥头大耳的绿袍公子振臂高呼一声,在五百两的上面又加了一百两。
“六百五十两!”一个油头粉面的绛衣公子潇洒地摇着扇子,对胖公子冷哼了一声,又加了价!
“七百两!”一个紫衣翩翩,长身玉立,长得更有风度,挥着折扇也挥得更优雅公子又从容地加了价。
吴江和苏州有钱的人家确实不少,七百两银子对那些有钱人来说也确实不多,但对于大多数还没有当家作主的公子哥来说,一次能拿出七百两来买一个青楼姑娘的初夜,也不是一般人能出得了手的。
紫衣公子喊出七百两的高价后,归家院喧闹的大门外一时有些安静了下来。
“七百两!七百两还有没有更高的!如果没有,就恭喜这位紫衣俊公子拔得我家貌若天仙的轩姐儿的头筹,要去和轩儿比翼双飞了!”
“慢,我出八百两。”就在徐拂要宣布紫衣公子胜出时,忽然一个更英俊有风度的公子走了过来,挥扇轻道了一声。那声音虽然平淡缓和,却有一股冷冷杀气无形透出,让众人听了不觉震了震,热闹喧哗的场面也一时安静了下来。
来人正是复社“五俊”之一,周为贤周公子。
“郎才女貌才相配,你们谁不自量力,敢和周公子抢?”一旁壮如蛮牛,满脸凶横的刘公子刘敞也像个跟班般地在旁暴喝了一声,更增加了周为贤的威势。
那紫衣俊公子看见周为贤出面夺他所爱,虽然心有些不甘,但似乎有些畏惧周为贤,再不敢吭一声。
眼看李轩儿就要被财大气粗势强的周为贤夺得,半路又忽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高声呼道:“八百两也想拔得‘一树能开天地春’的李轩儿头筹?得意太早了吧,我出一千两!”
一千两!终于突破一千大关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走来一个身着青衫的器宇轩昂公子,相貌之英俊,风度之翩翩,一点不在周公子之下。
“汪之越,你也敢来吴江!”周为贤却似认识那青衫公子,挥扇冷喝了一声。
“周为贤,吴江是你家的后院,还是你家的封地,我不能来?”名叫汪之越的青衫公子冷笑几声反问道。
“江社的走狗,阉党的爪牙,来吴江不怕被打断腿么?”周为贤避问汪之越的问题不答,也冷笑两声反问了一句。
什么?那人的是江社的?江社的人也敢来吴江和复社的领袖人物之一抢女人,活得不耐烦了吧!在场的一些复社秀才们听说汪之越的背景后,都有些摩拳擦掌了。
“大路朝天,人人走得,你们复社还敢霸占吴江的道路不许外人来不成,还是吴江的青楼妓家都是你们复社开的?我汪之越今天就来了,不惜代价也要赢得李轩儿!”
汪之越的话还未说完,周为贤就啪的一下收了折扇,在手上敲了敲,旁边的刘敞就见色行事,一声大吼,猛虎般向汪之越挥拳冲了过去……
和院门外的热闹喧哗相比,归家院此时第三进小院落杏花飘飞,空庭无声,却显得有些凄清。
李轩儿昨夜一夜辗转难眠,现在刚起床不久,头也未梳,脸上的泪痕也未干地依坐窗前,望着窗外飘飞的杏花,只是发怔发呆。然后,凄清空庭中就响起了似有无限幽怨的轻吟低唱。
繁花过眼,璧月还残,人世几多佳梦。清酒凝愁,短歌忆旧,无奈慵慵。空目断、残杏竹外,寒烟桥畔,玉台飞凤。
悲痛,叹层山云锁,明河波湧。黯然襟里,倩谁解道相思,片片漫向东风送。算都将、烛泪蚕丝,消得几生情种。
……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
双明珠?双明珠又在哪儿?不说双明珠,双片叶,双棵草你可曾赠与了我?
即使相逢未嫁时,人若无情,又当奈何?
你眼中心中就只有姜姑娘,并没有一毫在意我么?
我李轩儿从小孤苦无依,现在又该飘零何处?为何又要这般痴心放不下?为何又要相逢?老天,你怎的这般捉弄个人!
呢喃自语,痴痴怨怨,一缕情丝斩不断,李轩儿泪眼婆娑,望着窗外飘飞的杏花,又兀自低吟起来:
侬欲留花不肯停,早也飘零,晚也飘零,衔泥燕子过空城。草忒青青,树忒青青。
辗转罗衾梦未成,昨夜三更,今夜三更。寒枕不耐雨声声,春也无情,雨也无情。
……
“哎呀,轩姐,外面好热闹啊,好多才俊公子啊!都为你争得快打起来了呢!你还不知道吧,你还在这里吟什么怨妇诗发什么呆呢!”柳萝莉偷去大门边瞧了一下热闹后,又飞也般地往院内跑,蹬蹬瞪地跑上二楼李轩儿的卧房,要给她报喜。
推开房门一看,柳萝莉却睁大眼睛有些惊了:“啊,轩姐,你怎么哭了!”
“轩姐,今天是你出阁的大喜日子啊,快美美地装扮起来,你不要哭啊!”柳萝莉看着李轩儿还是呆呆的不动,又去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
“喜什么?你还真以为是出阁么,真有良人么,真的是归宿么?”李轩儿终于回过了神来,看着柳萝莉冷哼了一声。
冰雪聪明的柳萝莉看着李轩儿此时的悲戚幽怨的神色,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轩姐,是不是你已有心尖儿中意的郎君,而他却负心薄情与你,今天这等日子却不来相与你?”柳萝莉又睁着一双水灵妩媚的大眼睛,看着李轩儿悄声问道。
“那人是谁?我家轩姐这般天仙也难比的人儿也敢辜负!也忒无情无义了吧!轩姐你告诉我是谁,我去将他……哼,将他绑来你床下给你负荆请罪!”柳萝莉握了握拳,水灵妩媚的大眼晴中也冒出了几分怒意。
李轩儿依旧眼泪婆娑地呆默不答。
柳萝莉看着李轩儿痴痴怨怨的呆默神态,忽然心有灵犀地抿嘴轻笑了起来:传花蝴蝶般地绕着李轩儿说道:“既然轩姐不肯告知小隐,那不妨让小隐来猜猜!轩姐这些日子足不出户的也没见与哪个郎君有往来,会是谁呢?啊!我想起来了!轩姐你那天见到了我哥!自从那天之后,轩姐你就整天不是发呆,就唠叨叨地念那些什么相思呀怨妇呀的诗,而念得最多就是我哥赠给你的那首什么晓吐芳心零白露,晚摇逸韵出红尘的诗,昨天你去尹山后回来就期期艾艾魂不守舍的,一定又是见到了我哥对不?”
“轩姐你不答话,小隐就当你是默认了!”柳萝莉从李轩儿的左手边穿到右手边。
“轩姐你昨天见到我哥时,有没有告诉他你今晚要出阁的事啊!”柳萝莉又从李轩儿的右手边穿到左手边。
“你哥心中已有别的姑娘了,告诉他又有何用?”李轩儿耐烦不住柳萝莉的穿来穿去的啰嗦问个不停,终于开口幽幽轻叹了一声。
“哎呀,轩姐,这就是你太谦虚矜持了!我哥若对你无心无意,又怎会只见你一面,就将你排在吴江八艳之首!别的什么姑娘能和我家轩姐比样貌,比才艺,比性情么?我哥要是见了你没半点动心,我敢说他不是男人!但我哥可能不是男人么,我哥的英雄了得轩姐也是有一有二亲眼目睹了的!”柳萝莉摇着李轩儿的手臂信誓旦旦道。
李轩儿却一下拨开了柳萝莉的手,幽怨地轻哼了一声:“小蹄子可真会夸你的好哥哥啊!就算你哥在怎的盖世英雄,我李轩儿也怎会当他面跟他说那话?你不嫌什么,我还怕没羞没躁呢!”
柳萝莉看着李轩儿又嘻嘻笑了起来:“哎呀,轩姐,叫我跟你说什么好呢!既对我哥朝思暮想,又不敢跟他表露,活该你只能做个怨妇了!”
李轩儿听了柳萝莉这话,倒竖柳眉就要去敲她,却哪能敲得着,被柳萝莉纤腰一妞就笑嘻嘻地躲开了。
“轩姐你不用担心,我哥人还在吴江,吴江花魁的轩姐出阁的新闻一定会传到他耳朵中的,只要我哥听知消息,他一定会飞来的,任何人敢跟他抢一定会被他打倒的!”柳萝莉离着李轩儿三步远,又很豪气地安慰李轩儿道。
“你哥就算人来又有什么用,他既要花三千两赎出你,一时半会又哪来那么多的银子,又怎么过妈妈那一关?”李轩儿轻叹一声,一缕清愁又笼上了眉头。
“不要紧的轩姐,大不了我让他晚点赎出我就行了,你不是说我哥昨天打擂台一天就赚了一千两银子的吧,我哥那么英雄了得,一定可以赚很多银子的!哼哼,轩姐儿我要让我哥不仅占有你的初次,也一并将你也梳拢出去,轩姐你就等着和我哥日日不离,双宿双飞吧!”
“好没羞没躁的丫头,这话也是你说的么?”
“哈哈,轩姐你们做得好事我却说不得么?啊,轩姐你不要打我,我再去帮你探探,说不定我哥已经在门外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