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的话于众人来说无异于一记惊雷,萧凝漪只觉得仿若云雷乍响,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兰姨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看了眼萧凝漪,含了几分不忍和厌倦:“既是祖训,咱们就不要为难腊梅了,左右也已经有了些眉目,不会让凤仙白死的。”
珞璃将视线从凤仙扭曲的脸上移开,握着绢子的手色色发抖,颤声道:“难道,咱们就任由凤仙姑娘在这里活受罪?当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腊梅见凤仙呼吸越发急促,示意雪鸢掀开帘子,走到凤仙身边,略略地搭了下脉,将花开富贵红被盖好,神色镇定地走到兰姨面前:“晚了,脉息已去,再说什么都是不中用的了。”
腊梅的话就像是一盆取自冰层下的冷水,将珞璃从头到脚淋了个遍,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萧凝漪嫌恶地看着腊梅,一脸的悲愤,几乎按耐不住。百合跟海棠只避得远远的,仿佛腊梅就是这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兰姨示意孙妈妈推开窗,夜风倏然灌入的瞬间,带入满地的如霜冷月,裹挟着木芙蓉的清冷香气,那种香,是风华褪尽的感慨,是生死无常的无奈。
“莺儿,杜鹃,鸿雁,画眉,雪鸢!”兰姨平静地向站在帘外的众位丫鬟吩咐,“花落了,落花乃不祥之兆。快送你们的主子回去收拾收拾,准备着晚上的事要紧。”
兰姨目送众人离开,往后一倒,被倚着如意长春苏绣软垫,一动不动,良久,才吁出一口气,吩咐道:“孙妈妈,给我沏杯热茶来。”
孙妈妈为兰姨斟了一杯茶,柔和道:“忙活了一个下午,主子辛苦了。”
兰姨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淡淡道:“到底是咱们对不起她,就全了她死后的体面吧。”
孙妈妈见她如此神色,随即明了,曼声道:“咱们在避孕汤里做了些手段是不假,可是断红散虽说是掺了朱砂的烈性药,可断不会要了凤仙姑娘的性命,主子你就不必自责。”
兰姨脸上一丝笑纹也没有,年近五旬的她,容貌甚至比刚过三十的凤仙还年轻许多,叹道:“断红散不会伤人性命,却会使人终生不孕,狠是狠了点,却是在合适不过的了,要知道,**生子乃是大忌。”
孙妈妈低缓了声音,沉吟小心道:“断红散倒也罢了,只是吻清风乃是禁药,女子若腐蚀,轻则手脚僵硬,重则四肢瘫痪,又是谁要害凤仙呢?”
兰姨皱了皱眉,冷笑道:“花心思设这样一个局不容易,她又岂肯罢休。放心,用不了多久,自会找上门来,你我都是在**里浸淫一辈子的人了,还看不出这点小伎俩吗?”
孙妈妈微微一笑,“一切都在主子您的掌控之中,奴婢就只等着陪主子一起看好戏。”
兰姨恢复了往日里睥睨一切的神气,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挑了挑烛台上垂下的猩红珠泪:“日出之前,将凤仙的尸体处理了,越干净越好。另外,派人给胡大夫送去五十两银票,他知道该怎么做。”
仪元大街的尽头,过了百花楼,就是复原堂。清河推开后堂的门,轻声唤道:“师父。”
胡大夫正坐在雕花椅子上品茶,沉沉点头:“照着往常的习惯,你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来了总有事,说吧。”
清河的声音里透着愤怒:“师父一直教导徒儿,医者父母心,那今日在百花楼,师父又为何见死不救呢?”
胡大夫并未抬眼,淡淡道:“清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停了抿茶的动作,目光悠远,“从前,长安城里有一个大夫,医术了得,名扬天下。有一天,宫里来人,让他进宫去给一位盛宠正眷的娘娘瞧病,他也没多想,轻而易举就治好了娘娘不孕的毛病,得到了皇上大把大把的赏赐,他只当成人之美,并没放在心上。那一年,娘娘生下了皇子,还是在那一年,他全家七十六口人,被人一夜之间杀得一个不剩,而他,却因为外出行医,侥幸活了下来。不过,从那天起,他就只能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清河有些懵懂,胡大夫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继续道:“清河,你还年轻,有很多事你还不懂,人若只有善心,是活不下去的。”
清河沉吟片刻,眼中仍有疑惑,“师父,弟子不明白,师父又不是那个大夫,凤仙也不是娘娘,小小的百花阁,又如何能跟凝紫城相比?”
胡大夫别过头,漠然道:“百花楼跟凝紫城,从一定意义上来说,都是一样的,那个大夫不是我,却未必不是明天的你。”
清河别过头去,望着窗外,再说不出一句话,那呼啸的西风,似在诉说着一段经年的故事。
萧凝漪回到舞乐坊,犹觉得心狂跳不已,只觉得精疲力竭,连抬手喝茶的力气都没有了。杜鹃跟黄鹂看在眼里,立刻上去,捶肩的捶肩,捏倍的捏背。
黄鹂见萧凝漪神色不豫,心知她烦恼,也不敢多言,萧凝漪喝了口茶,神色缓了缓,挥了挥手,让人退了出去,略瞅了眼在一旁伺候的黄鹂,沉声道:“说吧,怎么回事?”
黄鹂急忙跪了下去,匍匐在地,颤声道:“奴婢交给小鸽子的,确实是吻清风,是绝不可能要人性命的,这点腊梅姑娘在百花阁里也说过了,至于凤仙姑娘为何暴毙,奴婢实在不知。”
萧凝漪并非愚笨之人,思前想后,也知黄鹂所言不虚,柔声道:“好了,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今天的事不必放在心里,往后亏待不了你的。”疲倦地闭上眼睛,“你去吧,今天就由杜鹃陪床,你回去好好歇息吧。”
黄鹂艰难地退了出去,眼下已是深秋,她的后背却映出一片
潮湿的汗迹。目送她离开之后。
萧凝漪盯着一旁的鎏银八宝明灯,“杜鹃,这件事你怎么看?”杜鹃是跟着萧凝漪从钱塘来的,萧凝漪待她一向亲厚,也不瞒她,“我本想借助凤仙,让璎珞璃落一个心狠手毒的名声,让荀公子从此远了她去,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杜鹃,你是知道的,我从没想过要她死。”
杜鹃按住了她瑟瑟颤抖的肩头,柔声道:“姑娘心善,我如何能不知道?姑娘痴情荀公子,我也都看在眼里。只恨璎珞璃那个贱婢狐媚,害的姑娘整日以泪洗面。”
萧凝漪怔怔的坐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落在轻绢纱衣上,泪汪汪道:“杜鹃,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荀公子啊!”
杜鹃抽出绢子,替她拭了拭泪:“奴婢有一法子,定能解姑娘心头之恨。”说完,俯身将计划说给了萧凝漪。
萧凝漪咬着嘴唇,良久之后,缓缓地将头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