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死后,兰姨将孙妈妈的侄女蔷薇升做了百花楼的花颜,萧凝漪依旧是那个风情万种的舞乐坊坊主,而腊梅,似乎一夜之间就成了长安城最铁石心肠的女人,出云轩也不复往日的盛景,变得门可罗雀。
珞璃坐在秋雨淋漓的廊下,数着屋檐上落下的雨珠子,莺儿替她加了件深紫色绣花披风,柔声道:“虽说还是秋景,可毕竟也是霜降后的节气了,楼主也该仔细些。”
珞璃半垂着脸颊,伤感不已:“今儿个是九月二十三,凤仙的还魂夜。她活着的时候,我们走的也不近,只是我只要一想起她是在在咱们这里突然没有的,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她抬起眸中,眼中有点点星光,“莺儿,今晚我想拜祭一下她,你能不能帮我准备准备?”
莺儿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伸手掩住了珞璃的唇:“楼主快别这么说,现在外面已经是满城风雨了,个个都说是楼主下毒毒死了凤仙姑娘,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呢。倘若今日楼主执意要拜祭凤仙,会落了那些人的口实的,楼主一定要想清楚啊。”
珞璃心中震动不已,艰难地笑着,很快冷下脸道:“如今都认定是我毒死了凤仙,虽说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我也知流言亦能伤人,我不再提也就是了。”悠悠拨弄着耳朵上的金镶紫英坠子,“莺儿,离荀公子的最后期限还有多少天?”
莺儿答应了一声:“离十一月十一日的百花节还有十七天,荀公子说,他现在是景屏山庄的门客,只要楼主有需要,可以随时去景屏山庄找他,楼主可是改主意了?”
珞璃叹道:“你也不用多心,不过是问问罢了,好了扶我回去吧,今日沈殿卿沈公子要来,也该去准备着了。”
用过晚饭之后,兰姨只觉得身子倦怠,将百花阁的一切事务托付给了孙妈妈,扶了雪儿回暖阁歇息,因着近日来诸事繁杂,又兼今日是凤仙还魂夜,兰姨心事如潮,到了二更才朦朦胧胧睡去。
兰姨睡觉的时候,不许有人在屋里伺候,否则必然睡不香甜。夜半时分,兰姨只觉得浑身汗腻,睡得十分不爽快,掀起帐子,下了床喝了两口凉茶,方略觉好些。
兰姨摸了摸汗津津的额头,想着须得开了窗子,才能好些,忙趿了软底睡鞋,起身走到窗下,才推开窗,只见眼前一道葱白色的影子倏忽晃了过去,身影似足了枉死的凤仙。兰姨直吓得两眼发直,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那个惨白的身影再次从她的眼前迅速飘过,兰姨看的清楚,那个庞大身影穿着一件葱白色的氅衣,上面还绣着八仙过海的花纹,正是凤仙入殓前孙妈妈亲手为她穿上的。兰姨只觉得身子剧烈一颤,惊叫一声,直直地倒了下去。
兰姨受了这般惊吓,百花楼的姑娘、丫鬟、婆子私下里议论纷纷,都道是凤仙含冤而死,兰姨包庇璎珞璃,凤仙要来找她二人索命呢!众人只等着看珞璃的笑话,珞璃听了也不甚放在心上。谁知又过了两天,蒹葭楼还是没有一丝动静,流言渐渐地也就冷了下来。
然而,对于这次的流言,也并非人人都倒向凤仙。自从凤仙死后,蔷薇就因着跟孙妈妈的关系,从花女一跃成为众花颜之首,也算是飞黄腾达了。蔷薇对于鬼神之说一向嗤之以鼻,私下无人与珞璃偶然相见时,亦露出不屑的神色:“人人都说兰姨的病是鬼怪所为,我却不信,世上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凤仙的死,说是天意,不过是人为罢了。”
蔷薇穿着一件长纱薄绢的绣花裙,几乎是透明的,紧裹在身上,透明绢衣里穿着极低的束胸,半个雪白的胸脯袒露在外。珞璃见她打扮得如此不堪,心中不由地先轻贱了她几分,冷冷道:“凤仙要是不死,恐怕你也没有机会爬到今天的位置,说到底,你才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
蔷薇听了珞璃的话,迎着风扬起脸,坦然目视珞璃,平静道:“自然,我是踩着孙妈妈的裙带爬上来的,总好过那些踩着别人尸体爬上来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蔷薇离开后,珞璃在冷风中站了许久,始终没有参透她话里的深意。
兰姨到底是经年的老人了,受了这样的惊吓,第三日便能起身了,又跟往常一般笑靥生姿。那日,珞璃正跟百合两个人在蒹葭楼听海棠唱曲儿,唱的是李贺的《题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竹,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海棠的声音不同于泠歌的清脆,也不同于萧凝漪的甜腻,是一种典雅婉转的美。海棠虽然风华绝代技艺超群,却也只是一介戏子,因着相貌俊俏的缘故,被兰姨买了来。
才华和容貌在女子身上似乎是互不相容的,李清照、谢道韫,面容只能称得上是平凡,鱼玄机、薛涛,其文采和智慧似乎又远远不及男儿。唯一例外的,就是这个叫苏小小的女子,那个奇异的女子,美丽却摒弃妖娆,聪颖而博学,对如山的诗词歌赋和纷繁复杂的人情冷暖,了解的一如俯视自己掌心的纹路。
也许正是因为看得太过头彻,她才会在盛年盛时,以那样一个近乎荒谬的理由让自己随落花一起老去,她的决定无疑是明确的,所以才能以一个**的身份在文人的世界里熠熠生辉。
百合素来多愁多思,叹道:“苏小小那样才貌双全的人,最终也不过是一抔黄土掩**,虽然有李贺这样的**才子为其题词,又有什么意义呢?”
珞璃沉吟道:“妹妹这话姐姐可就不赞同了,人生百年匆匆,不过弹指一瞬,名也好,利也罢,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姐姐想着,若真有机会成就一段**佳话,那才叫不枉此生呢。”
海棠听她二人说得热闹,正要插话,却是兰姨身边的霜儿来了,道:“请珞璃楼主,海棠轩主和百合轩主稍作准备,主子请三位即刻往百花阁暖厅议事。”
三人听了,只当是寻常的请安议事,也不十分放在心上,各自扶了自己的贴身侍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