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格斯推开罗斯的门,探头张望。
“他来了。”
“谁来了?”
“那个画家。”
罗斯招呼布里格斯进来。
“他看上去还像回事儿吗?”
“穿戴像个艺术家,有点儿过,戴着顶贝雷帽,而且……”
“什么?”
“嗯,你知道……”布里格斯用食指迅速比画了下鼻子的大小和形状。
“够了。”
“对不起,长官。”
“好了,有请布鲁伯格先生。”
办公桌上放着三枚印章,罗斯拿起一枚在文件上盖上“总督办公室”字样。看到布鲁伯格进来,罗斯起身绕到桌前。“很高兴你能来。”
两个人握了握手。
“我收到了泰迪·玛什的信。你打算在这里待……一年?”
“也许更长。”
“太好了,那我们就有很多时间相互了解了。”
罗斯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艾伦比进入耶路撒冷的照片、城市地图,以及一组镶在木框里,画得不怎么样的铅笔素描。布鲁伯格认出了圆顶清真寺和客西马尼园脚下的万国教堂。
看到布鲁伯格在看画,罗斯说道:“惭愧惭愧,我没有你的才华,徒有一腔热情,手跟不上脑子呀。”
“有时这样更好。”
罗斯笑了。“你是说,碰巧能画好?不,我的作品都不怎么样。请坐。”罗斯犹疑片刻,从银色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把烟盒递给布鲁伯格,布鲁伯格谢绝了。
“唉,圣地给你的欢迎仪式很特别呀!死人的拥抱。”
布鲁伯格想笑却没笑出来。他还能感觉到搂着他的虚弱的手臂,血糊糊的胸膛紧贴着他的皮肤。
“你妻子还好吧?肯定吓坏了。可怕,难以想象。”
“我想我比她受到的惊吓更大。”
“真的吗?”
“你知道谁……”
“受害者,还是杀人者?”
“都想知道。”
“受害者挺有名。雅各·德·格鲁特,荷兰犹太人。他是作为记者来巴勒斯坦的,当时对复国主义无比同情,但这里会发生什么你想都想不到,真正生活在这里后,他变了。这些年,他一直高唱超正统派赞歌。黑帽一族对建立犹太国不那么感冒,你肯定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亵渎圣地,亵渎神圣的语言,等等等等。但德·格鲁特是个心地善良的家伙——诗人——在荷兰小有名气。我倒没读过他的诗,”罗斯摇了摇头,“可怜的家伙。不过这案子挺蹊跷,为什么一身阿拉伯装束?我们倒是没在他身上找到钱包,我想这就是你心目中的犯罪动机吧。至于是谁干的,谁捅了他,还没头绪。希望你能帮我们。我们的克施警长负责调查此案。你会见到他的,他……”
罗斯本想说“是你们的人”,但没说出口。克施看起来不像犹太人,做事也不像。他和罗斯的侄子其实上的是同一所学校——但人们都说他母亲是犹太人,要不就是他父亲?一定是他父亲,否则他不会姓克施?可这又怎样?
“聪明极了。”罗斯接着说,他知道挺别扭,为掩饰自己的难堪,他加快了语速。“克施很年轻,官倒升得快。也没进过牛津剑桥,就来了这儿。自打文职管理开始他就和我们在一起,至少两年了。紧急事件他都直接向我汇报。在警署没有比他更棒的了。如果有人能查出凶手,非他莫属。”
街上小贩的叫卖声让布鲁伯格走了神,他向罗斯身后的窗户望去,几丛树冠怯怯地向屋内偷看。
罗斯从桌上拿起两张纸,举起一张,是白礼拜堂美术馆的广告。“你去年组织的这场展览。”
“怎样?”
“泰迪·玛什印象极深。都是犹太艺术家,对吧?”
罗斯开始念画家的名字,“利普契兹、莫迪利亚尼、巴辛……你本人。”
布鲁伯格能听出来罗斯对这些名字并不熟悉。不过为什么要熟悉他们?
罗斯翻着文件。
“这儿,泰迪说”罗斯的手指往下移,找到信中他要找的地方,“泰特美术馆买了你一幅画。”
“只是一幅素描。”
“那也是一幅画。和你一起办展览的可都是高手。”
布鲁伯格点了点头。看来罗斯根本不知道他画什么样的画,而且似乎根本不晓得去年布鲁伯格的名誉如何受损。他二月份办的那场实验性质的展览,可真是场灾难。媒体对他狂轰滥炸、冷嘲热讽,卖了一幅画,还不够买材料的,然后他还傻乎乎地同意在美术馆做系列讲座,记者们正等着看好戏呢。他清楚地记得每个攻击他的字眼:“艺术家解释他的画的含义:马可·布鲁伯格,目前属立体派,正在兰森美术馆展出,每周一次在该美术馆讲解他的理论——这一模式可能会被其他立体派、未来派、歪曲派画家效仿,特别是外国画家。那样我们就能看懂他们的画了——也许。”
“好,”罗斯边说边开始摆弄桌上的器具,“很高兴认识你,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务必告诉我。此间,克施肯定会调查……这起麻烦的抢劫案、谋杀案……”罗斯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有什么是他想问,又不敢问的。罗斯的紧张让布鲁伯格很吃惊,但很快总督就恢复了常态。
“听着,老弟,”他接着说,“不知你是否知道,但是我,嗯,说出来总像是在吹牛,但是,我,嗯,还有别人,当然,我们一直在重建这个城市。我们有个小社团,嗯,其实也不小,‘支持耶路撒冷社团’,分支遍及各地:伦敦、纽约、芝加哥。我们尽量谨慎行事,城墙内不再用灰泥、波纹钢,也不再拆除建筑。我们给圆顶清真寺补了瓦,诸如此类的事。我们从穆塔西亚找来泥瓦工,他们还在使用传统方法,我们给他们建了个小作坊,攻下哈兰市后不久,我们就从那里搬来了烧窑。整个过程非常有趣,也很值得。我是想,当然你可能对此毫无兴趣,不过如果时间允许,也许你能中断一下手头工作,为个别景点画几幅画,比如穆瑞斯坦市场,当然是有报酬的……”罗斯感觉已越雷池,赶紧打住。
布鲁伯格笑了,“这可不是我的强项。”
“不,当然不是,像你这样大名鼎鼎的人,不过是我的一个念头。很高兴见到你,如果你改了主意……”罗斯的脸红了。
布鲁伯格出了办公室,走下台阶,发现一辆浅黄褐色挂着政府牌子的宾利车正等着他。
“杰罗德爵士让我开车送您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先生。”
布鲁伯格靠在宽敞的皮椅上。奇怪,自从他来到巴勒斯坦,他画的都是写实风格。似乎他是身不由己地朝着传统走,这可不像他。也许是因为伦敦报纸对他的攻击,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比如当地的炫目白光,他不懂。无论如何,罗斯真是奇怪,他对艺术似乎比对谋杀更上心。
“去哪里,先生?”
布鲁伯格告诉司机他的地址,随即又改了主意,去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