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有一双新靰鞡让人羡慕。靰鞡耐湿耐寒,厚厚的胶底,黑粗纹布的帮里面是一层毡子。鞋面有两排靰眼,一排三个是穿鞋带用的,它适应在冰天雪地中行走,很多人习惯叫它“水靰鞡”。
风雪漫天咆哮,天寒地冻,大地上冻裂了口子,靰鞡伴我度过了一年年的冬天,走过很多的地方,我对它有一种情感。靰鞡草是东北一宝,冬天在外行走,鞋里有靰鞡草暖和,又特别舒服,老人常说:“天寒地冻出门在外,脚不冷,人就不容易得病。”城里人是不用这种东西,靰鞡草是我在山区的姥姥家认识的。靰鞡草是莎草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叶片细长柔软,丛生于水泡子边上,叫塔头墩子。每年的农历七月,采回家中晒干,扎成捆搁在仓房里留待冬天使用。姥姥家那儿的靰鞡草,一簇簇的,人们管它叫“羊葫芦墩”。靰鞡草必须木锤捶打,使草变得柔软不硌脚。2012年,4月2日,我在家中和父亲聊起如何续靰鞡草。父亲小时候穿过靰鞡鞋,学过如何垫靰鞡草,他拿了一条毛巾,为我演示“前三、后四、中间一”的技巧。脚尖续三把草,它严实地护好脚趾头,而后四是指脚后跟,垫得四四方方,中间一把,仿佛桥一样联接前后。
后来,我听老人们讲过靰鞡鞋的故事,很早以前,满族人的祖先,女真族是不会做鞋子的,他们把狍子皮抹上油,然后裹在脚上。英雄阿骨打准备起兵反辽,因为要长途行军和打仗,没有一双好鞋子,战力要削减很多。在他苦闷至极时,小儿子金兀术突然领回来一个老猎人,老猎人锋锐的眼神,使阿骨打看到一线希望。老猎人对阿骨打说,他很早的时候,听说北海有一双靰鞡鞋,穿起来暖和,还特别结实。阿骨打听后,毫无一点犹豫,放下军中所有的事情,交给儿子打理,自己骑上他的宝马,经过千辛万苦地来到北海。
阿骨打一眼看到隆起的大雪堆,想靰鞡鞋是不是埋在雪中,他不管不顾地挖开了雪,尽快地找到他所要的东西。雪渐渐地少了,里面却是露出一个人来。阿骨打熟悉雪性,懂得雪地救人的方法,不一会儿,这个人被救醒了过来,他对阿骨打说,要想救活我,必须打两只马鹿。还未说几句话,他就又昏死过去,这时阿骨打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想把这个人救活。阿骨打骑着他的宝马,在莽莽的大海中奔走,地上积得厚雪,马蹄子不时地陷入雪里。费尽辛苦,阿骨打终于碰到两只马鹿,他搭弓射箭,马鹿被箭击中倒地。阿骨打急忙奔去,走到跟前一看,马鹿变成两个石头鞋,这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靰鞡鞋。
这个故事流传很久,我是听姥姥讲给我们听的。寒假我最愿去姥姥家,那有很多儿时的伙伴,三舅比我大几岁,我俩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他走到哪儿,我就跟着去,像贴身的影子一样。每一次出门前,三舅帮我穿戴好,在外面玩活动量大,毕竟是零下三十多度的户外。他用洗衣棒槌敲打靰鞡草,打得松软的草垫在靰鞡里,我的脚伸进去暖乎乎的。三舅把他的裹腿给我缠上,棉裤腿裹紧,不仅钻不进风,在爬犁的滑行中碎雪也进不了。草绿色的裹腿,一层层地错开,三舅能编出漂亮的花样。穿好衣服,再戴上棉手闷子,拿着爬犁就可以去上坡玩。
呼喊一夜的暴风雪止息了,一场大雪过后,天空晴爽,山白了,地白了,门前的小河被雪掩盖,隐隐地辨出河的形状。河对岸的缓坡有一里多长,孩子们喜爱在那里玩爬犁。这个过程刺激,惊险,要勇敢地掌握好方向,稍不注意就滑向旁边的小河里,弄得人仰爬犁翻。爬犁俯冲的时候,仿佛一匹喝醉的烈马,滑行的速度非常快,爬犁和雪的摩擦声,惹得孩子们兴奋地尖叫。
靰鞡是满语,也可译作“乌拉”。穿上它,在冰天雪地中不会冻脚。它是祖先留给后人的鞋子,更是一种民族的历史记忆,从牛皮到机制鞋是时代的演变。机器代替了手工,优秀的工匠在岁月中一个个地逝去,后来的人对这门手艺失去兴趣。靰鞡就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的缩影,它和那片土地紧密相联,像树和大地不能分离。满人穿着靰鞡在寒冷的冬天,在雪地中狩猎,劳作。多少代过去了,人们还在口传那个美丽的故事。传说乾隆帝巡视来到关东,看到老百姓的脚上裹一块打褶的牛皮,皇帝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百姓回答说:“这是冬天穿的棉鞋。”鞋还没有名字,皇帝感到很有意思,便想想了,产鞋地在乌拉街一带,乌拉街名气很大,鞋又是皮革做的,便赐名为“靰鞡”。
我穿的靰鞡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了,它是工业革命的产物,有一天这种靰鞡也会被写进历史。
2006年1月6日于抱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