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竹
《藏地白日梦》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一本旅游手册;与其说是一本旅游手册,不如说是一个在沉闷生活中渴望离奇变故的中年男人的白日梦。成都作家何小竹带给我们一段带有“飞跃”意义的行程。
在繁华安逸的成都,过着人人艳羡生活的剧作家,在井井有条的美满生活中,陷入了一种无法解释的严重的精神危机。显而易见肇始于生活中秩序井然的方方面面,生活全部成为一种“既定”,如看一出已知结局的戏。于是,这样一个凡人,便做了一个并非凡人的梦,跳脱出“秩序”的梦:
他梦见买一根项链,却被离奇的绑架。绑匪相当具备亲和力,不打不骂,不勒索钱财,却和他在一个农家小院过起了切土豆,炒番茄的寻常生活。要套用港片逻辑猜想剧作家的下落的人,将会异常失望。剧作家还没来得及下定和绑匪亲如一家度过余生的决心,还没来得及让神勇的人民警察(或飞虎队)搭救,就又在康定被鸿哥为首的绑架者莫名其妙地抛弃。
然后莫名其妙地住店,被客栈老板娘所诱惑。以为要上演《新龙门客栈》,结果客栈老板娘突然投河自尽,没有任何预兆地留下了孤女,托付给了剧作家。他在一连串意外遭遇之后,与在客栈结识的私家侦探敖哥踏上了去塔公的路程。白日梦的离奇在这一段充分的展现:私家侦探原来是受他妻子委托来寻找他下落的。原来,他的妻子认为丈夫是为了寻找旧情人而离家出走。他在塔公寻访初恋情人卓玛央金,得知卓玛央金已离开康巴藏区,先去了拉萨,后去了北京。他在塔公,他与一位电视导演交成了朋友。然后又与敖哥跟随一帮要找到绑匪的警察一同去了理塘。在理塘,他不仅找到了鸿哥,还见到了那个让他牵挂的女孩张小美(女绑匪)。可是,警察是冒牌货——真警察有很多事情做,没空来草原上为了一个普通被绑架对象游荡。于是,他们逃离了假警察的控制,并带上他们搭救出来的张小美去到草原上,准备过一段安营扎寨的浪漫生活。张小美念念不忘鸿哥,不辞而别。敖哥也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单独到了塔公。而主角呢,也与妻子通了电话,只是,他究竟是回家,还是继续“在路上”,并不确定。
这场绑架的主使是谁?动机是什么?客栈老板娘为什么突然自杀?
为什么主角会突然没缘由地爱上了某个匆忙出现的影子?而这些影子又飞快地消失?
第一个梦,“我”梦到自己置身一个有独立时间和空间的浓缩世界,好像一个城堡;第二个梦,梦到和张小美在太空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抱着的是小媳妇;第三个梦,又是那个城堡,还有一条公路,自己一会儿在公路
上,一会儿在城堡里,而公路沿着城堡一圈圈顺时针绕,将城堡无限扩大;第四个梦,又梦到张小美,对她的印象只有在梦里才是清晰可辨的;最后,梦到自己孤身一人在列车上穿越黑夜的星空荒原,并诘问:难道这个星空荒原是那个城堡的另一种呈现(镜像)?
整部小说就是一段“大梦”。一个凡人,做了一个并非凡人的梦,跳脱出“秩序”的梦:他要飞往更纯净的地方,海拔4000米以上。丰腴的少妇、天真的小孩、神秘的少女、奇怪的剧组、莫名其妙的私家侦探,甚至20年前的旧情……新欢旧爱,在这天蓝草绿的地方,释放。
从康定到塔公,从塔公到理塘,没有社保和医保,没有手机和网络,没有领导和下属,不为房子和口粮操心,从不赚钱也从不缺钱,独自来去了无牵挂,父母妻子,户口身份证,责任和义务都在梦中蒸发,只剩下一个茫然的做梦人。
小说结尾处,私家侦探说:知道你现在,此时此刻,就在这个地方,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每一颗爱自由的心被关闭在中年男人日益发福的身躯里,都会做这样的梦吧?每一个做梦的人,在突然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之后,都会如剧作家这样迷茫吧?电影总是有脉络有因有果,白日梦却可以留下无数疑团,无数分岔,无头无尾无始无终。
(《藏地白日梦》,何小竹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