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译作赏析：施咸荣与《战争风云》、《麦田里的守望者》
《麦田里的守望者》（以下简称《麦田》）这部石破天惊的作品，虽然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没有什么现代派的写作技巧，但在艺术上颇具特色，以深刻的心理洞察和准确的艺术概括，再现了丰裕社会里美国青少年的迷茫情绪，提出严峻的社会和价值观念问题。可以说，该作品开当代美国文学中心理现实主义的先河。从表面上看，霍尔顿不求上进，抽烟、喝酒、乱谈恋爱甚至找妓女，简直是个糟糕透顶的“坏孩子”。如果光看这些外表上的不良倾向，当然无法真正理解霍尔顿这样的孩子，而多少成年人却往往用简单、粗暴、主观的方法对待青少年，从而造成或加深两代人的隔阂。塞林格以犀利的洞察力剖析青少年的复杂心理，透过现象观察精神实质，栩栩如生地描绘了霍尔顿精神世界的各个方面，既揭示了他受环境影响的颓废、没落的一面，也写出了他纯朴、敏感、善良的一面，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反映了青春期青少年的特点，在西方社会里引起了广大青少年的巨大反响，而且西方不少家长们把它看作启蒙时期理解年轻一代的钥匙。
书中霍尔顿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成功语言运用，使霍尔顿成为一代青年的崇拜者。诚然，如霍尔顿所言，“我词汇量很糟”。他在小说中使用的语言，无论是对话语言还是叙述语言，都不可能是典雅的文学语言，只能是朴实无华的口语。请看下面第一节第一句话：
原文：If you really want to hear about it，the first thing you'll probably want to know is where I was born，and what my lousy children was like，and how my parents were occupied and all before they had me，and all that David Copperfield kind of crap，but I don't feel like going into it，if you want to know the truth.
译文：你要是真想听我讲，你想要知道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我在什么地方出生，我倒霉的童年是怎样度过，我父母在生我之前干什么，以及诸如此类的大卫·科波菲尔式的废话，可我老实告诉你，我无意告诉你这一切。
文中“Lousy”和“crap”两个口语中的词汇，使整个句子比较松散。霍尔顿用这种不事雕琢的语言讲述他的故事。施咸荣翻译时采用对应的鲜活的口语“倒霉”和“诸如此类”，逼近霍尔顿的身份，而且与第一人称叙事方式一道，弥合了叙事者和接受者的疏离与隔膜，使读者更易进入主人公的情感生活，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霍尔顿认为最好的小说应该是那种即你读完后希望该小说的作者成为你的朋友。的确，读完《麦田》后，许多大、中学生把霍尔顿看成是他们的朋友，模仿霍尔顿语言，塞林格因而赢得无数崇拜他的读者。
为表现小说《麦田》深刻的寓意，原作者运用颜色等词汇，如霍尔顿红色的猎人帽和灰发、洁白的雪、菲庇的蓝色外套、妓女的绿衣和粉色套裙等，实现视觉意象的心理效果，烘托了“生存的困惑与抉择主题”。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切入了现代西方人陷身于生存困境的重要主题，具有很强的现实感和艺术思想性。下文是施咸荣的译作《麦田》中有关色彩赏析。
在西方文化中，白色备受崇尚。它代表高雅、纯洁，是上帝、天使、幸福、欢乐和美德的象征。下文两例《麦田》中出现的“白色”。
A：The car looked so nice and white.
B：She'd wear white gloves and walk right between us，like a lady and all.
A例中白色象征意义主要着眼于本身色彩，即新下的雪，主人公霍尔顿对新下的雪的喜爱反映出他内心纯洁、欣赏高雅。他捏了雪球之后，并不忍心去打雪白的轿车。这表明他不愿意破坏白色所象征的圣洁美好事物。最后，他不得不按照司机的吩咐把雪球扔掉，表明个人试图一尘不染是非常不现实的。B例中白色象征人物性格中纯洁、诚实、单纯的一面。菲庇是天真儿童的代表，她的纯真给主人公百无聊赖的生活注入了无限生机。施咸荣译文保留原文的风格，符合译入语文化情景，传承中国传统中有关“白色”的基本内涵。
西方文化中黑色象征死亡、凶兆、灾难、悲哀，黑色是西方文化中基本禁忌色。小说《麦田》中贯穿故事始终，象征光明、温暖和快乐的太阳一直没有出来，故事发生的场景一直是黑漆漆的，这一背景颜色有效地传达了霍尔顿成长过程中拨云却不见日的感受，从自然的态度来看，阴影、黑暗往往给人带来无名恐惧，在这种氛围中霍尔顿三番五次想到死，既是环境使然，亦在情理之中。具体而言，“黑色”在文本中前后出现四次，如“黑色的晚礼服”、“黑色衣服”、“一件黑色大衣”、“一顶黑色法国帽”。
A：Then he put on this very tight black evening dress.
B：I couldn't picture her doing anything for charity if she had to wear black clothes and no lipstick while she was doing it.（她决不会穿着黑色衣服去进行慈善活动。）
C：She looked terrific.She really did.She had this black coat and sort of a black beret.
A例中黑色晚礼服本来是充满神秘的色彩，但在此处便成为性变态者的装束，就会让人把黑色与邪恶、恐怖联系在一起。霍尔顿特别提到：次日清晨，那位变态者又摇身一变成了君子模样。这种反差极大的成人行为在涉世不深的少年看来是超乎想象的。B例中霍尔顿姑妈的黑色装束也是主人公始料未及的。在他眼里社会上很多以她姑妈为代表的从业人员是不配做那些原本严肃、需要高度责任感的工作的。C例中，透过霍尔顿的眼睛，读者了解到萨丽是位漂亮的姑娘，但流于世俗，她的黑色装束暗示了她无法给主人公带来快乐，不出所料，和霍尔顿一起时，只顾自己感受，一味任性和他争吵，使他更加沮丧。因此，此处黑色象征着她给霍尔顿带来的沮丧和愤怒。
十分有趣的是，小说中许多跟主人公霍尔顿密切相关的事物都被描述为红色，诸如霍尔顿最喜欢的红色鸭舌帽，小说中反复出现24次；他心目中最优秀的孩子——他的弟弟艾里和妹妹菲庇的红色头发，他所钟爱的女孩简的红白相间毛衣，等等。以下便为例证。
A：It was this red hunting hat，with one of those very，very long peak.红色鸭舌帽
B：People with red hair are supposed to get mad very easily，but Allie never did，and he had very red hair.She has this sort of red hair，a little bit Allie's was.红色头发
C：After a while，she got up and went in and put on this red-and-white sweater she had，that knocked me down.红白相间的毛衣
通过译者的翻译，深动、形象地表现出主人公叛逆性格，热爱生活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同时亦展示霍尔顿性格中的另一侧面——迷惘、软弱，受到译入语读者的接受。
普遍认同白发意味着年岁已高，只有成人才有。灰色却可引申为成熟的，老练的。由此16岁的霍尔顿尽管厌恶假模假式的成人世界，也不可抗拒地长大，走向成熟。下文为示例。
A：I‘m six-foot-two-and-a half and I have grey hair.I really do. The one side of my head—the right side-is full of millions of grey hairs.I've had them ever since I was a kid.And yet I still act something like I was only twelve.白色
B：The father had on one of those pearl-grey has that poor guys wear a lot when they want to look sharp.银灰色帽子
C：I spilled some crap all over my grey flannel；some guy in one of those very dark grey flannel suits.she had on these blue pyjamas with red elephants on the collars.灰色的法兰绒夹克，蓝色睡衣裤
A例中，作为社会的一分子，霍尔顿不可避免沾染许多成人恶习：吸烟、酗酒、扯谎、找女人。但毕竟他的黑发是多于白发，因此从他身上，读者仍旧可以读到尚存的孩子气息：纯真、善良、任性。在父亲眼里，他“像12岁”（儿童），甚至他的校友阿克莱也说他“太孩子气”。霍尔顿半边黑半边白的头发将其“处在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夹缝中的彷徨、矛盾表现得淋漓尽致”。句中grey引申为“成熟的、老练的”。B例中灰色引申为“单调的、无名的、身份不明的”。这顶灰色的帽子的主人，就是一位名不经传的社会小人物，他使霍尔顿萌生要做麦田里的守望者，保护天真烂漫的孩子的想法。C例长句中出现的灰色则是以霍尔顿为代表的“垮掉一代”流行色，象征那一代人忧郁、灰暗心情和迷惘状态。施译文根据译入语读者心理，从艺术的角度，通过色彩词语的翻译反映出其性格和愿望。
下文是《战争风云》佳句译文赏析：
原文：Gray peace pervaded the wilderness-ringed Argentia Bay in Newfoundland，where the American ships anchored to await the arrival of Winston Churchill.Haze and mist blended all into gray：gray water，gray sky，gray air，gray hills with a tint of green.Sailors and officers went about their chores as usual on these ships，amid pipings and loud-speaker squaw ks.But a primeval hush lay heavy in Argentia Bay，just outside the range of the normal ships' noises.
译文：一片灰色的宁静笼罩着蛮荒环布的纽芬兰阿真舍湾，那些美国军舰就停泊在这里静候着温斯顿·丘吉尔的到来。轻烟薄雾将一切都染成了灰色：灰色的海水，灰色的天空，灰色的空气，还有那略带着一点绿意的灰色的山丘。在尖厉的哨声和扩音喇叭声中，那些军舰上的水兵和军官们如往常一样在执行着各自的军务。在军舰上那些日常的喧闹声所及的范围之外，便是那笼罩着阿真舍湾的一片原始蛮荒的静寂。
以上节选自《战争风云》的“阿真舍湾”章节，原文作者用gray一词简练而形象地描写出1941年的欧洲，战争风云突起，和平遥不可及的灰暗景象。色彩词gray通常用来指图画颜色，而这里却转而修饰Peace。作者采用移就的修辞手段，即甲乙两项相关联，就把属于形容甲事物的修饰语移属于乙事物，通常是把形容人的修饰语移用于物。（《辞海》）
原文：Franklin Roosevelt listened with bright-eyed smiling attention，saying nothing，and applauding heartily with the rest.
译文：罗斯福面带微笑，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插一句话，只是由衷地同其他的人一道热烈地鼓掌喝彩。
“smiling attention”惟妙惟肖地表现了罗斯福面带微笑聚精会神地聆听丘吉尔关于战争形势的演讲的场景。
原文：The sailors swarmed into a laughing，cheering ring around the two men.
译文：水手们欢笑着将两位大人物团团围住。
当罗斯福和丘吉尔在“威尔士亲王号”上见面后，所有的士兵都欢呼雀跃。用“欢乐和呼喊的一圈”别致、生动地描写了灰暗中难得一见的热烈场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无论是第二例的“smiling attention”还是第三例的“cheering ring”译者言简意赅，生动形象地传递了说话人的意图。虽然原文作者使用了移就的手段，但是译文却很好地满足了本国读者的心里渴望，吸引了许多评论家的眼光，也征服了广大读者。
再看《战争风云》第五章中的一段对Siena的赛马描写。原著作者巧用暗喻，讽刺了“二战”的荒谬和“暧昧”，而译文作者则运用“归化”策略，很好地符合“文革”期间中国的“反帝”、“反侵略”的政治意识形态的主旨和要求。
原文：T hey came to realize too that the famous race itself was just a crooked face，and that everybody knew it.
译文：他们还了解世界文明的赛马的本身只是个可笑的骗局，而且人人都心里有数。
原文：The largest，richest neighbourhoods therefore tended to win；but the outcome was unpredictable，because a poor，small district might put on a desperate surge.
译文：因此，最大最富的市区往往取胜，然而比赛的结果也难以预料，因为一个小而穷的市区也可能情急生智，另出花样。
